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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鼓應之「聖經批判」的第三部分或章,批判的是耶穌之言論和作為。在表面上,他常以勒南之「耶穌傳」為依據(商務),但比勒南的立場和語氣輕狂多了,有時還以偷天換日的手法,扭曲勒南之原意。

  陳書雖名為「聖經批判」,但並未對聖經各作品之寫成年代及歷史背景先進行分析,也不顧一段話與上下文的關係,更不要說與全部聖經之思想演變的關係,只是斷章取義,對耶穌之言行,提出一些純情緒化的評論。這是一般無知信徒及非信徒閱讀聖經的方式;但是一位學者採用這種態度,若非因為輕狂傲慢,則有惡意愚弄無知大眾之嫌。誰會去查證他說的有無根據呢?

  勒南的「耶穌傳」是在一八六三年問世。從那時到現在,學者又發現了許多與聖經有關的歷史資料。現代的聖經學家對耶穌時代猶太境內的文化及政治情勢之理解程度,比第一世紀末之非猶太基督徒高出很多。陳書不知這些歷史資料之存在,以為舉著一個十九世紀西方學者的招牌,便能信口雌黃,所向無敵,逞其醜化耶穌之心願了。

  但是陳書也只是利用勒南的招牌,並不尊重勒南對各問題的完整見解;陳書引用勒南的某些字句,卻把原來之思路扭曲得面目全非。勒南之耶穌畫像的總結語是:「在人類的孩子們(後代)裡,比耶穌更偉大的還不曾誕生過」(二四六頁)。陳書描繪的耶穌倒像是個江湖騙子。下面是陳書扭曲勒南之思路的一個例子。

  耶穌的敵人民族主義派給他出了一道難題,問他是否該向外來的羅馬政權納稅。耶穌利用錢幣上的凱撒肖像回答說:「凱撒的就應歸還凱撒,天主的就應歸還天主」 (瑪二十二15等)。陳書批評說:「他閉口不談現實政治……認為他的王國不屬於這個世界。但這種論調卻有它的危險處。『認知合法權力之記號,只須看流通著的錢幣被尊的原則』,宣稱「輕蔑地不加討論地付稅者便是完人」 (勒南語),這不啻扶植一切暴虐的政治。在這裡,我們預見了基督教把世界交給既成事實的絕對權力」(五九頁)。

  陳書強姦了勒南的思路。在上面引用的兩句話之前,勒南先說:「(心靈的)自由之於他,便是真理。耶穌不甚知道歷史,所以他不瞭解這種學說是如何地正合時宜」。勒南這段話也不絕對正確,為知道羅馬帝國的實力,不必知道羅馬的歷史。

  現在世界上的小國,那個不知道美國的實力?那個不知道與美國正面為敵佔不到便宜?但是耶穌如果是虔誠猶太人,每個安息日研讀聖經,他不可能不知道祖先反抗亞述及巴比倫的慘痛下場。如果他不認為他的學說是當時迫切需要的,他不會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出面干預時局。

  接下來勒南說,按純理論,耶穌的立場「也有它的危險」,即不啻、「扶植一切暴虐政治」。但他立刻指出,事實正好相反:「它組織了一個極大的自由團體,三百年之久,置身於政治之外……因為它,國家之權力纔被限制在世俗的一切上,心靈才獲得解放;或者,至少羅馬萬能之可怕的重壓纔永遠地被擊碎」(六七頁)。這在西方是歷史常識,中國人妄想改寫是癡人說夢。

  台灣戒嚴期陳君是黑名單上的人物,出國後不得返台乃去北京大學任教,親眼目睹了天安門的血腥鎮壓;當初在台勇於批判的陳君,未敢公開提出抗議。閱讀陳書的青年學子該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他對北京的態度,除人民幣與羅馬幣不同外,與耶穌的原則有何不同呢?

  陳書偶而提到耶穌的正面貢獻,也同樣誇張不實。「從舊約到新約,一個憤怒的上帝忽然搖身一變而為慈愛的上帝……而充當這項塑造工作的人,便是耶穌。舊約的上帝……殺氣騰騰地管轄著以色列民族。耶穌的來臨,乃徹頭徹尾地改換了上帝的影像」 (三十二頁)。

  陳君的高見顯然毫無歷史意識。其實每個人都是時代及其文化背景的產兒。在滿清時代的中國,不可能產生一個愛因斯坦或佛洛依德。耶穌也不例外;他只是繼往開來,而不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隨便翻開一頁新約,便可看到新約引證倚重舊約的地方,憑直覺便該知道新約與舊約不是對立關係。耶穌不廢除舊約(瑪五17)。誇張一點可以說,新約裡的每一個理念,都可在舊約找到蛛絲馬跡。但也可以說耶穌的思想是全新的,因為他的理念體系之格局是全新的。

  耶穌繼承和發揮的,是先知早在醞釀的思想。早期猶太思想家的關切焦點,是民族之集體命運;至少從流亡前後時代開始,舊約的關切重心便慢慢向個體覺悟及個體責任轉移。耶穌以每人皆是上帝子女為核心理念,使這思想終於有了明確的基礎和輪廓。

  但並非上帝從此不管賞善罰惡;新約只把絕對公平合理的賞罰移到了來生,但也不排除現世報之可能性。上帝仍然保有可怕的一面。這話仍然正確:「敬畏上主是智慧的開始」,雖然不是智慧的最高境界(德一16)。(註:此文於民國88618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461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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