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鼓應的「聖經批判」經常牽強附會,不只不顧聖經的上下文,及一個理念與聖經之整體思想演變的關係,有時連一句話本身的意義還沒有看清,就開始幻想,信口雌黃。請看這個例子:

  耶穌「更偏激地主張整個社會階層也必須翻倒過來,那便是貧富易位,貴賤倒置。舊約曾有『不可詛咒富人』的條規。但耶穌開口就詛咒『富足的人有禍了!』……他甚至於說出這樣激憤的話:『駱駝穿針孔,也比富者踏進天國還容易』……」( 三十九頁,環宇)。

  陳書首先是把論人與論事兩類問題混為一談了,又不懂相關事理。所謂「不可詛咒富人」之條規,在舊約之上下文中,是為警告處於弱勢者怎樣保護自己,該知道隔牆有耳:「你不可咒詛君王……在你臥房也不可咒詛富戶。因為空中的鳥,必傳揚這聲音」(傳道書十20,新教譯本。天主教中譯把「富戶」改為「長官」大概不合原文)。

  陳君該知道,在台灣戒嚴期,老師在課堂上講話也得小心,因為可能有「職業學生」在場。但是「富足的人有禍了」(路六20),及「駱駝穿針孔」等語(瑪十九24),不是「論人」,而是「論事」話題(有人說針孔在此是耶路撒冷.一個小城門的名稱)。

  如果不可評論事理,社會怎能進步呢?有講話責任者,如老師父母等,評論事理乃其天職,且該有人置個人安險於度外。保祿告訴他的徒弟說:「務要宣講真道,不論順境逆境,總要堅持不變;以百般的忍耐和各樣的教訓去反駁,去斥責,去勸勉」(弟後四2)。對不可理喻的人,也可用不客氣的語氣,否則他可能得寸進尺,不可一律用孟子的「不教之教」處理。

  一般聖經學家很少強調,新約說的「天國」,該區分兩層意義。許多人只想「終局天國」,即最後論功行賞的天堂。但是在「駱駝穿針孔」等話題中,所謂「進入天國」,是指認同採納耶穌推展的價值觀。路加之「富足的人有禍了」,也該從這個角度理解。有人認為路加曾是奴隸,對富人有些反感,在這方面用的字眼比其它福音激烈。但這句話仍然能與新約之整體思路整合起來。

  無論耶穌推展的新價值觀之具體內容是什麼,是好是壞,但他指出的人在面對不同於習以為常之價值觀時的心理反應模式,是極普遍的現象。「沒有人喝著陳酒,願意喝新酒的」(路五39)。耶穌又說:「手扶著犁而往後看的,不適於天主的國」(路九62)。

  保祿說:耶穌傳授的,「也不是今世將要消滅的有權勢者的智慧」(格前二6)。當權當道者只想怎樣保住權位,不願考慮可能有更好的社會組織及運作方式。任何既得利益者都敵視價值觀變動。這是出於自衛心理。

  另一些人不虛心考慮自己習以為常的價值觀可能有不合理的地方,是因了自滿自大,陶醉於自己的某些成就。耶穌對自滿自大的法利塞人說:「稅吏(等於羅馬的走狗)和娼妓要在你們以先進入天國」(瑪二十一31)。這不是說娼妓比傳統道學家功德高,將先進入論功行賞的天堂,而是先認同新的價值觀。故此耶穌接著說:「因為若翰來到你們這裡……你們仍不相信他,稅吏和娼妓倒相信了」。

  與社會之主流價值觀調適不良的人,對新價值見解自然感到興趣。反之,在任何方面感到得意的人,都會忽視其他的可能性。有些女孩,以為靠一張漂亮的臉,便能一生吃遍天下,而不培養其他實力。漂亮是福是禍?

  富人不易採納新價值觀,可能是因了自滿,也可能是為了自衛。有多少富人不感到得意?而在另一方面,按新價值觀,自己過去之取財方式也可能不很合理。有幾個人能像匝凱一樣:「我如果欺騙過誰,我就以四倍賠償」?(路十九)。向錢看齊的新舊台灣人,很難成為基督徒。

  文人相輕,可能是因為太自我陶醉,不虛心看一眼他人的文章或見解。但也能是出於自衛。凡是曾寫文章支持輪迴或原罪學說的人,若感到對筆者之批判提不出有力的反駁,自衛的方法便是希望知道這些批判的人越少越好。最近香港「公教報」有一篇文章提到:現任教宗勇於承認教會過去的錯誤,「因為那是別人的過錯」。但有許多人為祖先的陰魂或族群護短。

  自衛和自滿,必然腐蝕上進的能力。耶穌說:「有許多在先的要成為在後的,在後的要成為在先的」(瑪十九30)。這話針對的雖然是信徒,實際是極普遍的現象。國人常說的「富不過三代」,及歷史上各民族及王朝此興彼衰的輪替,都是現成的例證。

  黑格耳在「精神現象學」中講的主奴辯證,即主人怎樣淪為奴隸,奴隸怎樣成為主人,討論的是同一問題。許多人陶醉於祖先或自己過去的成就。不能再有表現的老人,開口閉口都是「想當年……」。(註:此文於民國88716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462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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