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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麥存在主義哲學家祁克果,在《死病》(水牛版)這本書中分析的是「絕望」。至少按中文用字的方式,這兩個字選用得不好,使他的論點顯得強詞奪理。他討論的其實是「自我分裂」問題;而「絕望」只是人格分裂之可能結局,是其極限效果。

人有分裂之可能性,是源自他的基本結構。人不同於一般禽獸,因為人是必然性與可能性之集合體,是有限性與無限性之集合體(三頁)。健全的人生,是從現實的自我,走向人該完成之自我的發育過程。國人常說的「性命」兩字,指的就是這個過程。「性」是起點,指天生的一切性能;「命」是終點,指人該完成的使命。故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堯日);不知道人生在世的使命,不能成為正人君子。所謂「存在主義」,中文該稱之為「性命主義」,或「性命哲學」。

由於上述之結構,自我分裂有兩種基本形態,即是消除或忽視自我結構中的兩項之一。第一種形態是「不欲成為自己」的自我分裂(五十等頁)。唯物的機械論和定命論可以看為這類分裂的極限例子,這些人是把自我賣給客體,他們的意識中只有 「好運、惡運、命運」(五十三頁)。他們放棄自我中含有的可能性和無限性。

第二種分裂形態是「決死欲成為自己」(七十三頁)。他們決意擺脫自我含有的必然性和有限性,而要絕對的自由。「這個無限自我實際上只是極度抽象的東西,是極端抽象的自我之可能性……(這種人)要把自我從建立他的力量(外力)上解除一切關係……他不要從有始開始,而是要從太初開始」自己創造自己(七十四等頁)。祁克果想到了斯多噶主義;但極限例子恐怕是小乘佛教思想。個人英雄主義也是這類分裂現象。

這兩種基本分裂形態當然能有無限的花樣,無法在此詳述。至論人對自己之分裂情況有無意識,讓分開來講。自己在做什麼,該說人是有意識的;但他是否知道他這樣做是因了自我分裂,以及其心理常態是否為分裂狀態,該說他的意識不絕對清醒,否則自然會設法修正。而這意識正是人得救的必要條件。分裂是病態,而且是「死病」。

在另一方面,也不能說人對自己的分裂情況毫無意識。沙特認為,連患了最嚴重之精神分裂症的人,對自己的問題也不是毫無意識,在其病態表現中常含有自欺和作做的成分。他的短篇小說《房間》,講的就是這個問題(沙特小說選,志文版)。祁克果在《死病》裡,也多次描述自我分裂者之自欺或自我催眠的鬼計。

有正確之上帝觀念的人,自然該知道自我分裂是罪惡;因為不忠於自己的天性,就是不忠於上帝。關於罪惡感,祁克果揭發了一個錯誤觀念,即忽視人是個整體,有個慣性:「他們(意識到)的生活只包含於這件或那件行為,包含於此件或彼件事件……(一二二頁)。由於告解的關係,天主教徒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心理最為嚴重。

信徒醫治自我分裂的方法是靠信仰。人須承認並接受上帝之關愛,「在上帝面前」接受自我並完成自我。只有在上帝之恩愛的包圍中,人才能有朝氣;就像地球,只有在大氣層的包圍中,在雨露的滋潤下,才能生生不息。並使外來物之打擊作用降到最低程度。

上帝之恩情的包圍,也使自我之離心力和向心力得到平衡。離心力使自我有擴展的餘地和空間;向心力使自我凝固,不致解體,或成個斷了線的風箏:「成為自我就是以無限化的程序,無限地從自己移開,又以有限化的程序重返回自己」(二十四頁)。小乘佛教是追求無限的不歸路,

完成自我不只是成為一個人,而須成為「這個人」。這是新約精神的特色。耶穌在善牧比喻中說:「他按著名字呼喚自己的羊」(若十3)。動物只有類名,寵物才有專名。上帝給了每人不同的能力和使命;演好了自己該演的角色才是完成了自我。每人該有自己的風格。

「不欲成為自己」的分裂者,一心把自己沈溺在客體裡,不要自由和自主。他們 「覺得做為自己是一份過份危險的事;而變得與他人類似,做一個複製品……卻舒服而安全得多」(三十頁)。

唯物主義的社會逼人成為一堆灰螞蟻。其實只關心物質享受的人,會自動走向一窩蜂主義。請看貪婪島:有人養小鳥賺了錢,大家都養小鳥;有人炒股票……無不蜂起而上。「無欲則剛」。而我們既沒有創意,又沒有骨氣,是一堆流沙,使人想到「水性楊花」和「下流」等字。(註:此文於民國80112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128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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