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者

　　某君的父翁過世後，為做法事，花費了四十多萬新台幣，極不甘心，有似受了欺詐。鄰居說：「你們既然相信這一套，又有能力破費，那就是該花的錢。」此君說：「誰相信那一套？老人家自己也不相信（原來當小學校長）。可是這筆本來可以當獎學金的錢如果不花，親友會說我們不孝。」此君夫婦都受了所謂科學教育的洗禮，都在中學教書，卻不敢抗拒自己認為不合理的禮俗，可見一個社會移風易俗之難。

當初為了救回被拐走的斯巴達王后海倫，希臘聯軍聚集到奥力斯海港，等待登船遠征特洛伊；奈何一直沒有順風，無法啟航。某天巫師傳達神諭說：「這是因為統帥曾殺害玉女月神的寵物牡鹿；為平息神怒，他須殺長女祭神」。

巫師可能認為不值得勞師動眾，去救一個不知檢點的女人，給統帥出了這道難題。但是統帥在其他的壓力下，決定選擇犧牲女兒。後來的悲劇作家說，公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玉女月神救走，並未被殺，大概是為保護玉女月神的美好形像。在古希臘，改寫神話，等於改寫神學。聖經不必改寫，只須改寫註解。公開的傳說與事實真相，多次能有一點距離。

在古巴力斯坦地區，盛行殺子祭神的野蠻風俗。猶太人雖然一直有先知極力抵制，大眾仍然擺脫不了這種邪風的迷惑。厄則克耳（以西結）先知認為，這是上帝使猶太人喪權辱國，流亡巴比倫的原因之一：「……我（上帝）給你的食品：細麵、油和蜜，原是為養活你的，你卻拿去供在它們（邪神）前，作為甘飴的馨香一一吾主上主的斷語一一甚至你還祭殺你給我生的子女，做為它們的食品……」（十六15等）。

猶太人的祖先亞巴郎（亞伯拉罕），所承受的邪教之壓力當然更重，因為那時的猶太人還是人口極少的小家族，包圍在信邪教的民族中。在另一方面，他也是個小酋長；在打仗營救侄子羅特時，聖經說他「率領家生的步兵三百一十八人」（創十四14）。因此他的家務事與政治問題難解難分。他在正妻的壓力下，把婢女給他生的兒子趕走，當然與政權的繼承問題有關（創二十一）。在他的小部落中，是否有人企圖使婢女的兒子當繼承人，或是其他酋長有什麼陰謀，我們不得而知；總之，某天傳出了上帝要求他把正妻生的兒子殺了祭神的謠言。

亞巴郎「是一立先知」（創二十7），明知那是一項陰謀；依撒格既是因上帝之許諾而生的繼承人，上帝不該出爾反爾。而且他信奉的上帝也不是個殘忍的神。此外他也知道，對迷信無知的群眾，有理也講不清；也不能正面衝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傷害。怎麼辦呢？

亞巴郎感到十分苦惱，但很快想出了化解的方法，並暗中進行萬全約準備，同時放出風聲：他知道上帝要他殺子祭神，是上帝親自告訴他的；他當然會服從上帝，只是一時還下不了狠心，何況上帝也沒有規定嚴格期限。

一切準備就緒，他帶了兩個不很精明的撲人，為當見證，驢子駄了木柴等必備的東西，便和兒子一起上路。走了三天，來到一座山下，他對僕人說：「你們同驢子在這裡等著，我同孩子上山敬拜上帝。小心不要讓驢子走失，或被野獸傷害」。父子倆背起祭祀用物，便向山上走去。路上孩子問說：「看，這裡有火有柴，但是那裡有作全燔祭的羔羊？」亞巴郎答說：「我兒！天主自會照料」。

他們到了事先選好的地方，便動手搭建祭壇，然後排架了木柴。要動手捆綁孩子之前，亞巴郎遲疑了一下：他想到孩子會受到驚嚇。但他決定，還是演得逼真一點比較安全，以防回家後孩子講話不慎，露出馬腳。他一動手捆綁孩子，孩子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哭得眼淚模糊。隔著蒙頭的布，他好似聽到父親向誰講話。過了不知多久，他又聽到父親的聲音：「孩兒，不要哭了，上帝送來了一隻羊」。父子下山後，向僕人述說了事情的經過，並推說因為精神緊張，他們現在須多休息，讓好奇的僕人乘機去看了奇跡發生的地方……（創二十二）。

在回家的路上亞巴郎心想：我的信仰豈是輕易能被動搖的！上帝是生人養人的，不是吃人的；與慈悲衝突的聲音，就是魔鬼的聲音，是假先知的聲音。如果魔鬼能夠讓我上當，人類就沒有前途了。上帝知道人心，不必考驗。人生的考驗，是受魔鬼利用的人造成的；只要人存有一絲不忍之心，便能起死回生。但他一想到有那麼多人受魔鬼愚弄，感到任重道遠，心情還是有點不很開朗。（註：此文於民國79年3月17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 48 篇。）

（作者：劉俊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