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學術界都知道,馬克思主義裡有許多聖經的觀念。新馬克思派布洛赫一生的研究,就是要重新分析這些觀念的價值。他的弱點在於仍未發覺,這些觀念離開了聖經母體或上下文,不可能有建設功能,而且正是西方所有之社會災難的根源 (參看「走向十字架的真理」下冊最後一章,風雲時代出版公司)。

基督徒和馬克思信徒都嚮往一個絕對合理想的社會。奇蹟是現實客觀情況與理想境界之間的橋梁,是中介觀念,使人看出世界是能改變的。

奇蹟就是新鮮現象。這類現象時常可見。但人是有理性的,在有條理規律的地方才有安全感,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理性主義的極限是機械論和定數論。「定命論」是有宗教色彩的字眼。由於近兩世紀科學的快速發展,至少在理論範圍,機械論的傾向更加普遍。論到正派宗教問題,有人便搬出科學的招牌,斷言奇蹟絕不可能;但在實際生活中,他們都又迷於妖魔鬼怪或風水算命等推諉責任的精神鴉片。

承認能有奇蹟,就是承認世界不是個死板機器。用聖經的觀念來說,等於承認世界是個尚未完工的東西。耶穌說:「我父到現在一直工作,我也應該工作」(若五17)。奇蹟概念與亞里士多德分析的「偶然」概念不全相同。偶然現象是指兩個或多個原因,在其機械式必然效果之外,因巧合而產生的意外效果;在原則上那是不能控制或重演的。奇蹟則假定背後有個意志操縱。

布洛赫承認,奇蹟觀念是革命哲學在理念層次該假定的前提,就等於辯證法中的「飛躍」概念。但他強調,為使這概念起建設作用,該剔除其中的迷信部分,即奇蹟背後假定的意志,而只以歷史中呈現的「新象」為基礎和依據。在純理念層次,這與新約之觀點沒有多大差距,因為若望福音便稱耶穌行的奇蹟為「跡象」,是預兆。

但是縱然在理念層次,奇蹟與飛躍概念之功能並不相等。奇蹟給人的印象較深,比較具體。歷史呈現的新象並不明顯,特別若把基督教義出現後的歷史除外。三國演義便認為歷史是循環的:「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佛陀走向出世理想,很可能他看不出社會有何改造之可能。老子承認歷史有新情勢出現,但主張那是墮落現象,不是帶有樂觀色彩的奇蹟,不能當馬克思派之革命哲學的依據。若看馬克思派革命至今產生的效果,該說老子的見解正確。

所以只就理念層次之作用而論,奇蹟比飛躍概念具體,更能引人注意,突破宿命和因循對人產生的催眠作用。歷史呈現的新象則模糊不清,意義更是曖昧可疑,更何況連科技方面的明顯進步,許多人仍在懷疑對人類究竟是禍是福。

對革命哲學來說,奇蹟概念似乎有一個弱點。奇蹟常是個別事件。人對個別事件的關注,不必然開展為對社會或歷史情勢之關注。事實上許多重視奇蹟的基督徒,並不關心社會。在我國民間的巫術宗教裡,奇異現象對刺激道德意識毫無作用。

但這事實只說明,若沒有別的觀念配合,奇蹟的作用是曖昧不定的。耶穌知道這個問題。在一次增餅奇蹟後,大家對他極感興趣,他卻對他們說:「你們尋找我,不是因為看到了神跡(跡象),而是因為吃餅吃飽了」(若六26)。大眾都很現實;開展大眾的關切層面,是極複雜的問題。

為支持革命,飛躍概念也不是毫無缺點。無論生物學上的進化論有無根據,但生物之進化在目前似乎是停頓了。歷史呈現之新象,除了上述各問題外,還要知道那不是直線發展;許多民族和社會被淘汰了,另一些則呈現滯泥現象,甚而退化現象。所以縱然歷史顯出一點進步的可能,也不過是亞里士多德分析的那種偶然現象,無法支配,不足以使人對未來樂觀。

歷史證辯法的基礎雖然如此薄弱,馬克思信徒卻強說飛躍是「歷史規律」。然而規律就含機械論的必然色彩,那又何必刻意革命呢?等待坐享其成不更聰明嗎?事實上無論在那裡,參加革命行動的人,並非都志在實現理想社會,只是 「外披羊毛」(瑪七15)。

奇蹟固然只引起對個別事件之關切,卻與福音實現理想社會之步驟有密切關係;那就是從身邊的個別事件做起,以量的累積促成質變。天國之實現是靠緩慢的生長,不是靠瘋狂的飛躍。其次徒弟們問耶穌,為何他們未能施展奇能,治好一個孩子的病。耶穌說必須用「祈禱和禁食」(瑪十七21)。你想對他人或社會有貢獻嗎?你該減少欲望(禁食),多用心思(祈禱)。輕狂只能害人。(註:此文於民國81328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149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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