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者

　　法蘭西在憂鬱中邁入1870年，拿破崙三世的政府衰弱，國力不再強盛。因此，普魯士鐵血將軍俾斯麥，率領的大軍，不費吹灰之力，便衝破法國邊界防線，使整個法國陷入戰火中。

　　在亞冷松，瑪爾定夫人一個新的嬰兒又將誕生，這是她的第八胎，是在戰事最慘烈之際，時為1870年8月16日。嬰兒取名瑪麗．美拉尼．德蘭（聖女德蘭前面的一個）的小姐姐在戰亂中出生。原來沒奶的媽媽，既然無法親自哺乳，沒料到又請到不負責的奶媽，幾乎將孩子餓死。

把孩子抱回家，設法另請奶媽的等待空檔，可憐的媽媽竟眼睜睜的望著孩子死在懷裡，距離生日僅五十天。瑪爾定夫人回憶說：「她是個極美的小丫頭，大而亮的雙眼，在小嬰兒中從未沒見過的，清秀的臉龐是多麼可愛，但竟給我活活地餓死！多麼駭人聽聞的事，你還不知道我能親自撫養她是多麼快樂，就好似我的初生孩子……現在完了，不能補救了，只好聽命吧！」

　　不認識瑪爾定夫人的，也許會認為她是絕情的人。因為在接二連三的重大打擊下，她居然沒有放聲大哭，只有她的親人才能看出她內心的痛苦。往見會修女姐姐便是一個，她抄寫若干聖人金句來安慰瑪爾定夫人的創傷。

　　「諸聖嬰孩在天堂有很大勢力，領了洗後死去的小孩，便是他們的侍從。」

　　「他們在天堂形成特殊一級，與天使相似，他們愛天主的方式，是我們學不來的。」

　　「有些孩子只屬於天主，所以使他們早早離開此世。他們在天上，比其他孩子更愛母親，他們是天主的春花，有這樣孩子的母親是有福的。」

　　瑪爾定夫人也有同感，她寫給弟妹的信上說；「我已有四個孩子進了天國，後來別的也都要去，帶著更多的功勞，因為她們得多奮鬥。」

　　她同時勇敢的說：「我每次給孩子合起眼皮，每次裝殮他們，都感到傷心欲絕。但我仍勉力順從天命，我不後悔為他們受過的痛苦，許多人對我說：『與其如此，倒不如未生他們。』我不以為然，認為我受的辛苦與憂愁，不能與孩子們享受的永福等量。人生是短促的，人生到處是痛苦，不久便要在天上再見他們的，所以我不是永遠失掉他們的。

尤其第一次喪子時，我親身體會到有個孩子在天堂的幸福。因為天主曾使我真切地體驗到他悅納了我的犧牲，藉著這小天使的手，我得了一件出奇的恩惠。」

　　詩人許立．普立東英曾將這段題材，用韻調和想像，來歌唱死去孩子之永生：

        藍或黑，皆美麗可愛

        合上了的眼睛無不宜，

　在墳墓的彼方：

        向新曉張開。

　　雖然文藝味濃，但這位詩人渺茫的精神主義，不及我們這位公教母親，從十字架上重見逝者的動人。

　　現在國家的災難，使人民陷於恐懼中。自十一月中旬，哦諾省成了戰區，瑪爾定夫人給弟妹信中寫道：「本月廿二日，亞冷松城得到警訊，普魯士軍隊第二天要進城，一半以上人家都逃出城，我從沒見過這樣悽涼景象。家家都將珍寶埋藏起來，我們鄰居一位先生，藏得的隱密，連自己都忘了所在，動員了三個人，挖掘了整整半天才找到。

　　我不怎麼害怕，現在我什麼都不怕了，當初若想逃難，一定直奔到你們那邊，但我丈夫一人在家，我在外面怎能放心。

　　普魯士軍隊到過伯來莫，附近村莊也遭了侵擾，好多地方被搶。有一次，他們強要搶一個窮人的豬，這人拼命抵抗，恐怕搶他的孩子也不會更賣力吧！普魯士軍人最後把豬捆在馬上，那人便使出全身力量拉住馬尾，兵士為讓他放手，朝他揮了一刀，正割斷馬尾，這位村民終算板回一城！

　　這批軍隊離開伯來莫，便朝亞冷松而來，誰知經過了麻莫兒改了路，向茫思而去，他們總共有兩萬人。」

瑪爾定夫人因此擔心正在茫思寄讀的瑪麗與寶苓兩個女兒，戰火中火車都改為軍用。公路也不安寧，而且滿是運用軍需品的車輛。戰事失利與暴行轉進，她再也沈不住氣，她想女兒們在往見會學校不甚妥當，非得將她們接回家不可。十二月三十日她給弟妹報告這次烽火中的遠征：

「到處只見斷壁殘垣，滿目瘡痍，我從沒見過這樣悽慘的景象，因此滿腹心酸。我們城還好，妳到茫思城，便知戰火的可怕。姐姐給我講了許多悲慘的新聞，傷兵成千成千的死亡，到處都成為臨時醫院，學校及所有機構都得收容傷兵，富人住宅都有幾名傷兵借住。在我去往見會修院前一刻，市政府通知修女要給她們送三十名傷兵。除了這些臨時醫院，街上到處是紅十字會救護隊。」

瑞莉帶回女兒後，沒想到普魯士軍隊又進攻亞冷松，對近在身邊的戰火，她仍不忘做記錄：「全城的人在戰事逼近亞冷松之時，都慌了手腳。我們的自衛隊衝出城，在離城一公里處與普魯士軍隊交戰，城外砲聲不斷，直到晚上七點才安靜下來。

　　看到從戰場被抬進城裡的傷兵，真令人觸目驚心：有的人少了一隻手；有的人斷了腿；還有人頭破血流……不計其數的傷兵，把臨時醫院都佔滿了，更不知有多少人在戰場陣亡？其中很多是本城的志願軍。

　　這些志願軍都是勇敢非凡的市民，他們不是職業軍人，在保護家園前提下，不管敵軍人數龐大，武器先進及來勢汹汹，卻勇往直前的抵擋敵人，看來太不自我量力了！

　　普魯士軍隊呢！打著黑旗子，兵士帽子上畫著髑髏頭，令人見著就膽戰心驚。我們怎麼還不反省這場戰禍是天主的懲罰呢？」

　　有一陣小轟炸，瑪爾定全家都躲進地下室，附近有砲彈爆炸，炸毀鄰近一家商店。不久，普魯士軍隊便進城了，從新橋街通過了幾個鐘頭，一共約兩萬五千人。普軍認為市民曾經抵抗過，竟強索一筆巨大賠款。市長堅拒不給，對方威嚇要洗劫亞冷松，市長說：「這是我家的鑰匙，要搶請從我家開始吧！既然強權勝利。」結果勝利者讓了步。

　　但是照料他們住處及食宿，仍是一筆沈重負擔，然而交通、秩序漸漸恢復，瑪爾定夫人抽空給里修寫信報告幾天經過情形時說：

　　「星期一下午三點左右，普魯士軍方到每家查看房間，一個連長要看我們的房子，我把他領到二樓，說我們有四個孩子。幸而他沒有上三樓，但我們家仍得收容九個人，這還是幸運呢！我們這條街上，只有兩間房的小店，竟有住上十五個人，廿五個人的。

　　我不怕他們，他們要的多了，我便說無法供應。今早，他們拿來足夠三十人吃的肉，現在正忙著烹煮。

　　他們佔了二樓的全部，我們搬到樓下，我如果給你細講，恐怕要寫一本書。

　　市政府不肯接受賠償式的罰款，儘管他們硬施威嚇，市府仍不屈服，最後罰金減到三萬法郎，且以物質代款。

四周村莊的牲畜都給了他們，乳牛都給宰了，我的小四苓怎麼辦？她平常每天要喝一大瓶鮮奶。那些乳養小孩的母親怎麼辦？到任何一家肉舖都買不到一點肉。總之，城中一片悽涼，大家都哭，只我未哭。」

在信中沒說的，是她與丈夫會在超性化了的愛國情緒下，使大無畏的勇德與不記仇恨的仁道並行不悖。妻子見到在家借住的九個敵軍中，有些比較和氣，比較禮貌，在臉上有些思鄉愁容，便想法和他攀談，背著別的人給他些實惠，他便感激之至了。

丈夫那方面，則沒法避免士兵們無端破壞與無理勒索。有一個士兵想從首飾店偷東西，他毅然出面禁阻，將他趕出門外，然後報告上峯。第二天聽說有另外的士兵，為了類似的行為而正法（被殺），他立即趕到軍隊司令部，為他告發的兵士求情。在敵人跟前，他仍不失那種慈悲仁愛的心腸。

為這位軍人後裔，從小聽慣了拿破崙軍歌的後備軍人，仍是個難忘的考驗。「我丈夫愁悶地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想長此以往，他恐怕要生病了！」瑪爾定夫人如此記述著。

就在記述的當天，發生了一件奇事，原來報上有則聖母在棚滿地方顯現的消息，教友因此更加依恃天主。瑪爾定夫人告訴丈夫：「我們得救了！」

　　果然，不久教會當局證實傳言為真。棚滿小鎮在1871年1月17日晚，一群孩子看到滿天星斗的天空，有位穿著藍衣的美麗婦女，腳下有行金字，內容為「祈禱吧！我的孩子們！不久天主便會應允你們的祈求，吾子的心是容易感動的。」

　　同日，在聖比利越克望德之母善會向聖母許願！求「坡列大聶地方」不被敵人侵擾。在巴黎聖母大堂，也舉行了大祈禱，求戰事停止。就在聖母顯現之夜，普軍第二十師團，得到退兵命令，帶兵的斯米特將軍，本已立意進兵拉瓦，而今無緣無故飛來退兵令，普軍從此不再前進，並開始後撤，坡列大聶地帶沒有一點戰禍。十天後兩國休戰講和，終於簽訂弗郎坊和約。

　　上天對法國的微笑，又使亞冷松新橋街這家庭恢復了樂觀，這次戰爭的物質損失：是房屋弄成亂七八糟，有的債權收不回來，商務停頓的損失不貲。但家人之好整潔、節儉、勤勞的精神，不久即恢復了元氣。

　　瑪爾定先生對年輕時代曾遊歷過的亞爾薩斯，割讓給德國，感到痛心。因著愛國情操，他的精神深受打擊。此外，法國吃了大敗仗後，民心渙散，在有心人的撥弄下，一股反神職界的歪風在全國蔓延，接著是嚴重的社會問題，不僅使貧民區的惡行肆虐，更成為唯物思想的溫床，也讓馬克斯信徒恣意宣傳。

　　在這種混亂的時代，瑪爾定夫婦的超性反應又是如何？瑞莉在1871年5月29日給里修寫的信說：「我的身體很好，精神則不然，尤其今晨，在巴黎發生的事件，聽人說昨天總主教及六十四位神父被槍斃，多麼嚇人的消息！這則惡耗使我哀慟不止。」

　　吉柏主教主持建造的蒙瑪特大殿教友眾多，多數信徒拒絕接受唯物主義，一般家庭對政治問題的興趣，遠不如對基督及教會來得濃厚，每晚家庭談話資料，都以後者為中心。

1873年瑪爾定先生給寶苓寫道：「親愛的女兒，妳要多祈禱，使這次沙爾特朝聖者有好結果。我和來自全國各地無數的朝聖者，都集合在聖母腳下，祈求我們國家能再如往昔般忠於教會。」

　　面對社會動亂及教難，有意識的教友都覺醒了。一位普法戰爭時的軍官，起而呼籲全國教友，放棄個人私見，組織教友社團。不久，亞冷松便響應他的號召，在聖母本堂區，組織「公教俱樂部」。該俱樂部於1875年11月25日創立，端比神父為指導司鐸，其創始人及最活躍的會員之一，便有類思瑪爾定先生。

　　處於這些變動中，在永遠不失鎮靜的父親旁，母親的典型人格一天比一天顯著。

　　我們知道這一個身體虛弱的婦女，很早就受著病魔的折磨，像頭痛、貧血……十四年來生了八個孩子；六十四個月中遇到六次喪事。家務之外為了貼補家用，還要製作蕾絲。她幾乎從早上四點半起床，直到晚上十一點才能休息，真是累壞了！

　　戰爭時期家庭遭劫，面臨經濟壓力，她對天主的信心永不動搖，臉上經常笑容可掬，怎麼不讓人敬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