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者

　　創世紀前十一章，乃厄斯德拉修訂舊約史書時所編寫，當作全部梅瑟五書之緒論；其中族譜與敘事約各佔一半篇幅。其敘事部分不是客觀歷史，而是虛構故事，為說明猶太人的人生哲學主張。

　　第一章以一神論為基礎，建立萬物皆善之主張，強調人之責任，並用以反對破壞責任感的波斯善惡二元論，及多神論，拜物教等等。

　　第二章反對希臘人的一種觀念；他們認為宙斯神不高興人幸福；創二則表明天主設樂園造女人等，皆為使人幸福。

　　第三章講人生之抉擇，正邪二路由人選取。此乃厄則克耳（以西結書）第十六章之故事的縮寫，樂園等於福地，厄娃（夏娃）象徵人類。原祖選取邪路是出於三個動機：貪求物質利益、虛榮、及權勢。隨後三個故事分別申論三個動機：加音殺弟是為利，洪水處罰的是傲慢英雄（虛榮），巴貝耳塔象徵權勢。

　　在這十一章作品中，根本沒有傳統原罪學說的影子。人類的死亡痛苦，乃是每人之罪行積累起來產生的效果，不是天降之處罰。厄娃象徵全人類，故未明言她將來會死。又因為她是「眾生之母」，故未被逐出樂園；每個新生命，皆在樂園開始。加音犯罪後，「住在伊甸東方」，像亞當一樣；那等於說，他犯罪前是住在樂園。他沒有遺傳性的劣根性，因為誘惑是外在的：「你若做得不好，罪惡就伏在你門前」。

一、歷史及文化背景

　　舊約裡的第一部作品是創世紀，共五十章。不必有很多閱讀經驗，便能發現前十一章與其餘部分截然不同，構成一個獨立的單元。

　　從外表看，創世紀前十一章是一篇人類通史；從十二章起是猶太人的民族史。前十一章是以族譜當框架，其中穿插了幾段敘事，約各佔一半篇幅。我們在此無法討論每一細節，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前十一章敘事部分的主要人生哲學話題。

　　比較保守的學者，把這篇作品或其主要資料之寫成年代，放在公元前第十世紀（溫保祿，四十二頁。以後皆按此法標示出處）。也有人放在第七世紀（張春申，二十三頁）。但根據文章所影射的客觀史實，及其哲學立場，我們覺得那是公元前三九八年（一說四五八年），厄斯德拉（Esdras．Ezra）回國後，開始修訂舊約史書時，或在修訂完畢之後（三五0年以前）寫成的，當作全部歷史書之緒論。

　　作者在編寫的時候，似乎是先擬定了一個哲學思想綱要，然後再構想故事。事實上，這些故事之情節安排極不自然，也不連貫，但哲學思想卻掌握得很緊。他不是為講故事而講故事，乃是用故事表達哲學主張。他是根據哲學主張之需要，以決定情節之安排。

　　在這些故事中，以洪水故事的處理最不成功：故事情節前後不一致（如方舟內之禽獸數目，諾厄住在方舟內的日數等），思路也不易捉摸。作者在此顯然利用了原有的民間傳說，故與他要表達的思想配合起來，有點手忙腳亂。由此可以想到，那些主題清楚，情節又簡潔的敘事部分，似乎該是他自己編造的。

　　作者之思想靈感，及一部分表達方式，是來自公前第六世紀的厄則克耳先知書（以西結書），但比這位先知的思想更加成熟，條理清楚。舊約裡的先知，雖然不是正式的政治人物，但都是關心政局的：他們的言論，常與某一緊張政治或社會局面有關，是時事性的，故有雄辯意味，並富訴諸情感的語調。

　　創前十一的作者則是一位哲學家，生活在相當平靜的時代，故能設計出一套超時事的思想系統。如果所謂神話，就是用故事表達哲學思想。我們可以說，創前十一是世界文學史上最傑出的一篇神話。柏拉圖也利用神話，但那些故事是間斷的，各不相屬，不能與創世紀的氣概同日而語。巴比倫的Gi l game sh史詩之故事性價值較高，但思想不如創世紀平實周密。唯一能與創世紀一較長短的可能是希臘的海希奧德（He si od），而他是創世紀所反對的主要對象之一。

　　在舊約中，創前十一代表的是先知時代之結束，及勸世文學時代之來臨（一般稱勸世文學為智慧文學wisdom  literature)。

　　在公元前第五世紀，從個體自覺之角度思考人生問題的哲學開始成熟；以前主要是從政冶和社會之角度立論。從個體之根本抉擇方面來說，孔子與創前十一的作者是同志，二人都是入世的；佛陀與蘇格拉底是同志，他們走出世的。這就是所謂「天才世紀」的全部思想動態。至論墨子，因為他從「天志」一下就跳到社會政冶問題，沒有一套性命論或主體分析，乃是先知型的思想。

　　時至今日，大家研究創世紀得到的成果，仍是片面的，未能整理出作者的思想系統。干擾學者們之視野的，主要有兩個成見。第一，以為其寫成年代很早。第二，以為那是客觀歷史。如果假定創前十一的作者，不只熟習巴比倫的神話，波斯的哲學，及四周民族的歷史。也精通希臘文化，創前十一的一半難題便可迎刃而解。

　　另一半難題是來自表達方式。視之為客觀歷史固然困難重重，就是當純故事處理也行不通。而該根據舊約的其他作品，猜想作者對某人生問題可能有何主張，不可能有何主張；某一段之表達方式的靈感，可能是來自早期的什麼作品。這樣分析綜合之後，可以發現創前十一沒有一點神秘的地方；為當時的猶太人，該是一篇淺顯易懂的通俗作品。

（作者：劉俊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