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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基督教義中最使人摸不到頭緒的,恐怕就是認為上帝是「一體三位」之教條。這問題本身固然也不簡單,但是選的字眼也使問題顯得更加難懂。按一般用法,位格(Person)大致是指有自覺和意志能力的個體。說只有一個上帝,但這個上帝又有三個位格,似乎互相矛盾。

教會不是故意給自己惹麻煩,或是故弄玄虛,而是想以簡短的格式,說明耶穌與上帝之關係;而這問題的關鍵在於耶穌自己的心理和想法。他常提到天父;所以他與上帝有所不同,但是他又說:「我與父原是一體」(若十30)。上帝本身是無形無相的,故此他對一個徒弟說:「這麼久的時候,我和你們在一起,而你還不認識我嗎?誰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父」(若十四9)。

面對這些史無前例的驚人聲明,新約的讀者先有兩個極端選擇可能性:耶穌或者是精神有問題,或者他與上帝的關係正是像他所說的那樣。有些對一神論非常敏感的猶太人,很自然地認為是第一種情況:「我們說你是個撤瑪黎雅人(異教徒),並附有魔鬼(中了邪,精神錯亂),豈不正對嗎?」(若八48

精神錯亂之見解當然不能成立;如果確是如此,倒希望世界上多有幾個這樣的人物,以醫治許多人粗俗輕狂的理性主義。他那些話與其他言論是分不開的,共構成一個有機體;信徒的大澈大悟,須靠他的自覺之接引和印證。去了這些話,他推展的處世為人之道,至少要失去一半鼓舞的力量。

信徒在思悟耶穌與上帝之關係時,須避免兩個極端。第一、不可把這關係拉得太緊,以致使耶穌與上帝之間毫無區別或距離,因為這不合耶穌所說的;而且正是因為有區別和距離,耶穌的生命中才有張力,有奮勉的餘地和使命感,與常人一樣,尼采的見解就不合這些條件。

但也不可把這關係拉得太遠。耶穌與上帝之關係至少該比先知密切。拉得太遠的結果,是降低其言論和行動之權威性和迫切性。無論多偉大的先知,他仍然只是一個人,不是上帝的全權代表,更不是反映上帝的完美形像。儒家的「聖人」之概念,與耶穌之意識中的自我倒比較接近:「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這是說聖人是天生的,是天道之直接又完美的實現。中庸裡的「誠」字有本體論層面的意義,指東西與其理型相符,不只指「意念」方面的誠切。

除了天父之外,耶穌也常提到聖神或聖靈,即舊約裡說的「天主的神」(創一2)。為使人對上帝之功能有更具體的意識,舊約有使之「實體化」的傾向。關於上帝的智慧,德訓篇說:「智慧受造於萬物之先」;上帝「創造了智慧,注視了她,數清了她,遂把她傾注在他一切的化工上」(一49),但是三個實體或三神論,不只危害到上帝自身之統一,也不合邏輯:如果上帝是按智慧造了萬物,他又是按什麼造了智慧呢?統一的宇宙觀,要求宇宙之基礎和根源是個多元性的堅實統一體。

在爭論上帝之內部結構時,教會沒有接受「形態說」,即一個上帝有三種形態(modalism)。這學說表面上好似保住了上帝之統一性,其實不然;因為形態彼此排斥。例如水,在固態時沒有液態的功能。傳統教義選用的「三位」,按現在 「位格」之意義,也使上帝內部之區分太尖銳了一點。但西方最早用這名詞是指在戲劇裡演的角色(persona dramatis);而在希臘古典時代,一個演員常在同一劇中帶不同的面具演不同的角色。

近代我國思想界常討論「體」與「用」之問題;若說上帝是「一體三用」,為設想上帝之內部結構,可能是個不錯的線索。

聖經為了強調宇宙之統一性而堅持一神論。但是聖經又是以動態觀點看宇宙和人生,很自然地想上帝是多元的統一體。聖經的上帝不是靜寂無為的,而是「活的上帝」。所謂上帝之智慧,在他內部結構中就是個的自我意識。

但是與人不同的地方,在於上帝之自我(聖父),與他意識到的自我(聖子)完全相等;上帝自我是透明的。此外他又完全接受肯定自我;這是「愛」(聖神)之作用。在對外活動中,所謂「上帝的神」,指他的推動力量,使理型成為實物,這也是愛之作用。

耶穌在世的任務和使命,是「為真理作證」(若十八37);所以他是上帝之智慧以人性方式最完美的呈現,是其現身說法。耶穌是完人,與上帝意識中的人之理型完全相符。按這意義,「他是不可見的天主的肖像」,是上帝之子(哥一15)。

耶穌是天人之間的橋梁;他的神性和人性之間若有斷層,或是一頭重,都破壞其溝通作用。(註:此文於民國81125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139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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