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克果主張,人格從一個境界到高一層境界的成長過程是跳躍,各境界之間有個斷層。這見解好似有些根據。在進化論方面有突變之說;在基督徒的歷史上,保祿和奧斯定是最著名的突變例子。從他們原來的立場,按平面邏輯,無法證明他們的改變合理。但你若強調他們的改變毫無理性依據,必然也無法證明新境界高於原來的境界;突變可能是假成長或負成長。
一人從其生活態度到另一態度,其實都有些理由,而且能有消極和積極兩種理由,這樣才有「今是而昨非」的感覺,新立場才能堅定。有些改變只是表面突然,兩種立場距離很遠;其實在心內醞釀了很久,在下意識中早有第二立場的種子。例如一天主教徒改信佛教。他可能根本未懂天主教是什麼;或懂得一點,但性格原來就不喜歡有外來的精神壓力。佛教精神最自由自在。
有些改變之積極理由很小或是零,動機主要是消極理由,即不滿原來的情況。自殺是最淺顯的例子。但是消極理由也是理由,能說明原來的立場有何不好。然而這種人對新立場很難全心投入。例如一人在某醫師處治病效果不好而換個醫師,大概很快就換第二個第三個。許多「名醫」於是採用有嚴重後遺症的「特效」治療方法。不過因消極理由而改變立場的人,也可能慢慢發現新立場的正面意義。有人決定信教或去當神父時,可能不很清楚這決定代表的全部意義,後來卻成了極有自信和全心投入的信徒或神父。
選擇人生態度所依據的理由,在原則上屬於價值判斷,而非事實判斷,故不能像數學問題那樣清楚明確。人是結婚或不結婚好?一生婚姻美滿的人支持結婚的理由,未必正確切實。許多人對自己的宗教信仰也是如此。但若一人不知道婚姻生活對人格發育有何意義,不知道婚姻生活能有那些考驗,只靠本能懵懵然跳入婚姻生活,遇上困難時可能就沒有勇氣或不知如何克服。
按新約思想,恩愛精神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但這種能力是天生就有的;父母多少都會為子女無條件地付出。印度曾有狼養小孩的事件;大陸有母狗養小豬的故事。把這本能變成自覺的態度,並把封閉的小圈子打開,心懷天下,就要靠修養了,孟子稱之為「推愛」或「推恩」。
小圈子最難突破。許多人對外人能有消極或被動的義務感就不錯了。大家不想把自己的價值放在宇宙的最後基礎上,更不願知道上帝給人的各種能力是附帶使命的。這是因為許多東西能給人一種假價值感和假安全感,例如金錢,社會地位,家世,學問,以及法利塞人那種道德修養等。有人甚而陶醉於自己的美貌。
故此耶穌說:「富人難進入天國」(瑪十九23)。他又對法利塞人說:「稅吏和娼妓要在你們以先進入天國」(瑪二十一31)。論到以追求虛榮為人生目標的人他說:「他們已獲得了他們的賞報」,沒有資格再得永恆的賞報(瑪六5)。
人生來就有恩愛能力和需要;以恩愛原則為生活指南是成熟人格該達到的境界。但萬物皆有惰性和慣性,人格發育能有滯泥現象,或畸形發展。以金錢學識等而自大自滿可以說是內在的阻力。社會偏見造成的阻力可能更難克服;至少需要更大的勇氣,因而能使人格發育過程顯得戲劇化。
在國內一人改信天主教或其他基督教派,有時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大眾盲目地加以排斥,不知基督教義有何意義。過去我國的愚昧大眾會想,教會辦醫院養老院等是為挖眼挖心;現在許多高級知識分子,仍想外國傳教士的任務是政治間諜。只懂功利動機的人,當然不知恩愛為何物。
從文化觀點,接受基督教義等於接受另一個民族的生活體認和經驗,是個高級整合過程,能擴展視野和心胸,並不意味丟棄自己原有的:「凡成為天國門徒的經師(傳統道學家),就好像一個家主,從他的(學識)寶庫裡,提出(取用)新的和舊的東西」(瑪十三52)。
使信仰轉變戲劇化也是教會自己造成的。教會也太執迷外表樣版,而不想人格該從內心逐漸成熟。西方基督徒的宗教習俗也不全部絕對合理,為何要他人一下全部接受呢?中國傳統宗教習俗也不全部毫無意義,為何得全部立刻丟棄呢?
精神健康的人,自然會逐漸淘汰較差的習俗,採納或創興較好的。「真正朝拜的人,將以心神以真理朝拜天父」,是最靈活的,不當時空因素的奴隸(若四21)。教會該給個體多留點周轉的空間:「主的神在那裡,那裡就有自由」(格後三17)。(註:此文於民國81年1月11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137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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