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社會主義哲學家普魯東(Proud hon)曾說:「文人是輕率的,民眾是嚴肅的」。這話只對了一半;不是前一半,也不是後一半,而是各佔一半。文人輕率,因為他主要是憑想像紙上談兵;無論推出什麼幻想,都不費什麼成本。民眾嚴肅,特別是工農階級,因為每天須與客體世界周旋;而客體世界是硬邦邦的,不受幻想之支配。
然而民眾也是人,也有幻想,也能陷於輕率。而且文人的幻想若無人唱和,起不了任何作用。一旦民眾輕率起來,那就可怕了。分開來看,每人都是人模人樣;一合成群眾就變成野獸。祁克果說:「我從未在聖經裡發現『你要愛群眾」這一條戒規;更不曾發現要在倫理及宗教的意義上,認定群眾是『真理』的最高權威」(祁克果語錄,八十九頁,業強)。
確是如此。喊「釘死他」的是群眾。在增餅奇蹟後,「耶穌看出他們(群眾)要來強迫他,立他為王,就獨自又退避山裡去了」(若六15)。若望又說:「有許多人看見他所行的神跡,便信從了他;耶穌卻不信任他們,因為他認識眾人」(二23)。他希望每人在上帝面前,一個對一個,單獨決定自己的行止。他的許多話不易懂,又喜用比喻,是為使人思考。口號直接引發行動,沒有思考緩衝的餘地,接近獸類的行動方式。禽獸見到喜愛的東西,就直撲過去。
群眾蠢動是由於無知嗎?恐怕不是。輕率或嚴肅是人格問題,與學識無關。急於得到要得到的東西,就陷於輕率。這與自殺者的問題相似。他是死心眼,自殺是尋短見,但不是因了缺乏知識,而在於關切的人生層面太窄;在這方面失敗後,便覺得沒有生存的意義了。自殺是平日生活態度輕率的可能結局。
大學教授的學識該算不少,但若野心太大,也能失於輕率,例如蠱惑學生搞街頭運動。而且多次顯然自私,知道萬一出了事故,受害的不是自己的子女。在這方面毛澤東倒比較可愛:他的兒子也在韓國戰場上成了砲灰。
如果學生自己嚴肅一點,也不會被人利用了。可惜許多大學生,從知道考上了大學那天開始,便覺得高人一等。許多人除了每次考試時有點心虛外,到畢業後找事時才發現,別人並不把他們那點學識放在眼裡,縱然他們依恃的是明星學府的文憑。
在先進國家,學生運動搞得不像我們這樣轟轟烈烈;有的國家似乎沒有發生過流血革命,至少規模很小。「輕狂的人煽動城市作亂,明智的人設法挽回狂瀾」(箴二十九8)。急功好利的社會,難有傑出的政治家。天安門的學生輕率,流血鎮壓也輕率。而且暴動與專制,極易變成惡性循環。急功好利的美感主義是個死圈子,有似傳說中的「鬼打牆」;天亮時旅客才發現,自己環繞一個墳墓奔走了一夜。
中國人有天亮的一刻嗎?我們環繞墳墓走了一個世紀,至今仍不見歸宿。大家還在執迷於最粗俗的美感主義,都希望世界屈服於自己的幻想。不尊重愛惜客體世界,不承認自己的有限性,而以追求美好感受為唯一人生意義,其可能結局之一是絕望和自殺。
柏拉圖等人的解脫學說是慢性自殺。另一個可能結局是精神分裂。這與柏拉圖派的心理狀態有一部分相同:二者都與現實脫節。只不過柏拉圖派的慧根較深,能保住清醒意識。精神病患者的幻想世界,主要是下意識的產物。
精神分裂的客觀原因是體質和外在環境;後者主要靠世俗的功利價值觀產生壓力。不接受自己的有限性,又迷於功利價值,競爭失敗後又不甘認輸 (自殺是認輸),大自然給許多小動物的自衛方法就本能地發揮作用:裝死。大家知道,有些癱瘓現象不是身體機能問題,而是心理問題。故耶穌治好一癱子時對他說:「你放心,你的罪赦了」(瑪九2)。癱瘓是逃避罪惡感的方法。
小動物受的威脅解除後,能立刻回到現實。人為何不能呢?因為人的意識太敏感。四周的人好似不停地告訴他:你是失敗者。因此許多病人不願與他人接觸。病人也不很情願放棄病情給他帶來的特權。有的病人意識到醫生快要摸到病根時,有不合作現象,誤導醫生的診斷方向。
精神分裂最難治療,因為最需要病人合作,但這類病人又最頑固。耶穌指出了防範邪力侵犯的方法:「幾時壯士佩帶武器,看守自己的宅舍(指心宅)他的財產必能安全」(路十一21)。輕率和幻想引魔纏身。讓耶穌的精神在你心中坐鎮,邪力就無機可乘了。這要靠祈禱,即與造了你並肯定你生命價值的上帝,思想和感情的不停溝通(谷九29)。(註:此文於民國80年12月14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133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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