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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都有痛苦。每人面對人生的熊度,可以說就是取決於他面對痛苦的態度。根據儒家的三達德,可以把面對痛苦的態度分為三大類型。當然這只是理論。在實際生活中,人的態度常是混合的,只在比重上的差別;而且態度是否正當,也是個調配問題。

智者型的態度,在於原則性地逃避痛苦。這種態度最為普遍,是本能反應。粗俗者甚而不惜把自己的痛苦轉移給他人,以他人的痛苦換取自己的享受。此外逃避心理又形成了聲勢龐大的哲學派別。柏拉圖等人的解脫學說,就是不承認痛苦有積極意義。那是理性主義的產物,但其動機卻是對痛苦非理性的逃避。

勇者型的態度在於絕不逃避痛苦,甚而尋求或給自己製造痛苦。這種態度未能形成正式的哲學派別;但是以力量感為人生最高價值的人,如個人英雄主義及各種逞強,都屬於這類態度。尼采說:「幸福是一種力量增長和阻力被克服的感覺。不是滿足,而是要求更多的力量:不是和平,而是戰鬥」(上帝之死,六六頁,志文)。他又說:「享樂與天真皆是最可羞之事,二者皆不可求。人應該有之:但最初猶應尋求痛苦與有罪」(蘇魯支語錄,一卷八)。這是對痛苦非理性的逢迎。

仁者的態度在於把病苦看為使命的呼喚。孟子認為痛苦有建設性意識:「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增益其所不能」。下面的話等於說,罪過也能有建設性意義:「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告子下)。耶穌治好胎生瞎子時說,他之生為瞎子,「是為叫天主的工作,在他身上顯示出來」,即是使他人有個行善的機會,是使命的呼喚 (若九)。

對痛苦粗俗的逃避態度,當然與自私有關,不必多加分析。至於各種解脫學說,除了逃避之動機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抱此態度的人只會從靜態觀點看宇宙和人生。柏拉圖主張,永恆不變的東西才是完美的;世界上無常的東西,只是永恆之理念界似是而非的模倣。人的靈魂原是住在永恆世界,與諸神為伍;墮落塵世後,對永恆世界仍然保有記憶和懷念。人只有擺脫了無常世界之迷惑,才能恢復原來的幸福。但是可想而知,人一迷上永恆不變,就很難以動態觀點看人生問題,很難重視進步和發育。

聖經主要是按動態觀點看宇宙人生,以及上帝。舊約一直相信並企望將來世界更好,人類有個發育過程。保祿主張個體人生是個蛻變過程,不是提煉過程 (格前十五35等)。耶穌說:「天主的國好似一個人把種子撒在地裡,他黑夜白天,或睡或起,那種子發芽生長,至於怎樣,他卻不知道……」(谷四26。參看芥子和酵母之比喻,瑪十三31等)。

按入世觀點,生長或發育主要是個整合過程,而不是提煉過程。在每人的意識中,都有點低於人的東西,可稱為物欲;也有點高於人的東西,可稱為理想,從整合之角度來說,對物欲非理性的追逐,及對理想非理性的渴望,都是誘惑,只有破壞作用。沒有物欲制衡,理想乃是幻想;沒有理想制衡,物欲等於墮落和退化。

按整合之觀點,對罪惡非理性的排斥和畏懼,也不是精神健康的現象。無論在自己或他人之罪惡的動機中,常有一個值得尊重和安頓的價值,因了追求的方式不正當而成為罪惡。此外,罪惡的破壞作用,多次也不是絕對無法補救;有時積極的建設力量,正是罪惡激起的。至於他人的非議,更不必太放在心上;在猶太人眼中,耶穌是罪人。

痛苦就是事實不合願望和理想之知覺,是個警報訊號。正確的應付態度,是在未看清原委之前,暫時忍下;然後找出積極的對策。人類的文化成果,可以說就是解除痛苦之努力的成果。對人類的進步,一味逃避痛苦者不可能有所貢獻,而逢迎痛苦者則是反其道而行。

在人類歷史上,以中世紀基督徒面對痛苦的態度最為勇敢;但是這股熱情大部分都浪費了。一是因為他們不認為物欲有正面價值;另一方面是他們傾向於把痛苦本身看為價值:他們為了愛耶穌而尋求痛苦,給自已製造痛苦。這是對新約精神的誤解。

耶穌接受痛苦之考驗,乃是為了建設:「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裡死了,仍只提一粒;如果死了,才結出許多子粒來」(若十二24)。一個生命換來許多生命是建投:他獻出生命,不是因為感覺現世生命是累贅,是垃圾。中世紀信徒比其他厭世派對現世的貢獻多,是因為錯誤的理論,並沒有把耶穌之精神的直接感召作用全部抵銷。(註:此文於民國79811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 65 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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