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派傳統基督教義都主張,聖經傳授的真理,是來自天主的「啟示」。這主張不是毫無根據; 但若把「啟示」觀念簡化、僵化,好似與各位聖經作者所面對的具體歷史場景毫無關係,反會成為正確理解聖經思想的障礙。許多信徒實際是在濫用啟示觀念,把個人之主觀淺見當作聖經的正解,在講不通時,便拿「人無力理解天主的謀略」為藉口,把問題搪塞過去,使天主成為他不可理喻的幫兇。

  在實徵層面,聖經思想是在猶太人四周之文化包圍中,慢慢選擇清理,去短取長,逐漸成熟的。你若認為這套思想確實高明,當然可以認為其形成歷程的背後是有天意的,就像保祿說的:梅瑟制定的「法律就成了我們的啟蒙師,領我們歸於基督」(迦三24)。但若把聖經作者看成完全被動的工具,認為聖經裡的每個字,都是作者在天主之直接感應下選用的,對天主之智慧和大能恐怕是一項侮辱,因為聖經的表述,實在不夠清楚明確,否則各派信徒不會各是其是,爭論不休。

  醞釀聖經思想最早之歷史背景,是巴比倫和埃及文化。下面是看聖經裡的某些構想,與巴比倫最早的一篇史詩有何關係,聖經採取了什麼,排除了什麼。這故事最完整的記錄,是在亞述之京城尼尼微舊址發現的十二塊泥板。在其他地方也曾發現更早的零碎記錄。學者一致承認,這故事出現的年代,不會晚於距今近四千年的漢摩拉比法典。請先看故事提要。

  巨格魔士(Gilgamesh)是烏魯柯的國王,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因好大喜功,大興土木,民眾苦不堪言,向諸神求救。最高神「阿奴」令女神「阿魯魯」造了一個能抵制他的勇士「安基篤」。二人角力後,竟成了朋友。巨格魔士於是請安基篤陪他去除掉了住在「杉木林樂園」的一個怪物。

  勝利歸來後,女神依斯塔愛上了巨格魔士;他知道這女神過去虐待情夫的記錄,不肯就範。女神一氣之下跑到天上告狀,逼迫最高神阿奴造了一頭怪牛,為殺害巨格魔士。但怪牛最後卻被巨格魔士和安基篤合力殺害。

  在去杉木林樂園除怪時,安基篤曾誤觸施了魔法的大門,受了內傷,這時病情開始惡化,不久便去世。巨格魔士辦完朋友的喪事,又離家遠行,為找到世上唯一知道長生不老之祕密的奇人(Utnapishtim)。他克服了千難萬苦,路經女酒神住的樂園,也渡過了死亡之水,在彼岸找到了這位奇人(創五之哈諾客及諾厄的原型)。

  巨格魔士問奇人他怎樣得到了長生不老的密方。奇人遂給他述說洪水滅世的經過:女神「埃雅」使他在夢中知道了諸神滅世的計劃,他便造了一條大船,得以死裡逃生。事後他感謝了諸神,埃雅女神便給了他永生的密方。

  在巨格魔士的追問下,奇人終於告訴他,在死亡之水的深處有一種仙草,其名稱是「返老還童」(第十一塊泥板),吃了便長生不老。按奇人之指示,他找到了仙草,但在回程中,仙草被蛇偷吃了,蛇立即脫皮,返老還童。回家後,巨格魔士問埃雅女神他怎樣能與在陰間的安基篤會面。女神使安基篤還陽,並從他口中得知陰間有多可怕。

  舊約有多處受到了這篇故事的影響;創世紀的洪水故事,只是以一神論立場,改寫巴比倫之洪水故事。我以往已多次分析這個問題,不再重述。

  在第九塊泥板描述女酒神住的樂園時,說那裡盛產各種寶石。在古代的許多故事,「寶石」是福樂之地必備的東西。厄則克耳(以西結)描述的提落的王子居住之樂園,與女酒神之樂園的關係非常明顯(則二十八12等)。但創二只用半句話把問題帶過(二12)。這是為忠於「人類的黃金時代是在未來」之立場,最初之樂園不可以完美無缺,而是該由人改善的生活環境:「叫他耕種」(二15)。

  創二之人生舞台設計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生命樹及知善惡樹與仙草觀念的差別(二9)。仙草是直接可吃的東西,並立刻產生不死之效果。這是道教式的仙丹觀念。但樹不可以直接食用,在創二是指「人生途徑」,最後產生的結果是死亡或生命。從直接生效的仙草,轉變為道德實踐之象徵,聖經可能受了其他影響。在公元前第九世紀的一塊石碑上,一位亞述國王說他的統治對民眾「有似生命之草或植物」。聖經指出有兩棵樹,是為表明人生選擇之必要。

  改寫故事或改寫歷史,本身就是改寫哲學,也即是改寫人生觀和價值觀。聖經採用的象徵,除了與四周文化有血緣關係外,在聖經內部之意義和情調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在創二生命樹只有一棵,在默示錄(啟示錄)中是複數,即正當人生途徑不是只有一條(默二十二)。

  厄則克耳說的由天主住所聖殿流出的水,很快成了大河,是指天主輸送生命力的大動脈(四十七章),在創二成了四條。德訓篇又加上兩條河,用以形容梅瑟法律輸送的生命力(二十四35)。耶穌傳報的真理,則是「湧到永生的水泉」(若四14)。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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