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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該怎樣」之道德意識,和「世界及我們該怎樣」之宗教意識,皆是生自願望,而不是生於「世界及我是怎樣」之實徵知識。然而願望假定對事實先有知覺;而且某個願望是否合理,也不能不顧事實而加以確定。耶穌以及全部聖經要傳授的,固然只是道德及宗教知識;但是根據道德及宗教意識與實徵知識之關係,大家也不可以太低估耶穌及舊約各聖經作者之實徵學識,特別是人文學識。

  基督徒相信,古猶太人是上帝的選民,是為實現他對人類之願望而刻意培育的工具,聖經是上帝的話。這見解不是毫無根據,但多次使人忽視聖經思想之形成的曲折過程,及其最後的全貌。耶穌的關切重心,與梅瑟(摩西)顯然不同;迷於梅瑟或厄里亞先知之意識形態的人,只算是猶太教徒,不是基督徒。這該算是聖經學常識;但許多基督徒,實際是被民族主義及族群仇恨迷了心竅的猶太教徒。

  聖經之宗教意識,是在巴比倫和埃及之一神論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的。這套思想能夠產生,有許多內在及外在條件。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古猶太人的地理位置,使他們不得不一直面對此興彼衰之強勢文化的挑戰。重要的內在條件則是:他們是個不甘認輸的頑強民族,但又一直未能成為超級強國,而是有所不滿的被統治者。猶太人是一直感到現實與理想有差距的民族,是生活在希望中的民族。

  上述處境迫使猶太思想家,一直在尋求更為合理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與亞述及巴比倫抗爭慘敗之後,他們不該再抱有能夠永久偏安之幻想。但是在任何社會,永遠會有許多人因無知而狂熱偏激,就像勒南提到的在法國統治期的阿爾及利亞:「常常在每個春天有獲得靈感者出現,自稱為不可傷害的,而是上帝遣來驅逐異教徒的使者(義和團!)。到第二年,大家都忘卻了他們的死亡,而他們的繼承者的信心,並不因之較弱」(耶穌傳,三四頁)。

  因了地理位置,猶太人也是消息靈通的民族,不可能像波羅門教那樣,使社會千年不變。因是在地中海沿岸,他們自古就與其他地區有頻繁的商業關係,就像他們的北鄰腓尼基人。流亡亞述巴比倫等地的人,許多後來沒有回到故鄉。總之,在耶穌時代,從巴比倫到西班牙,甚而遠至英國,到處都有猶太人的蹤影。

  這些猶太僑民,有些後來回國定居,如耶路撒冷初期教會中的「希臘化的猶太人」(宗六)。有些人兩地奔波,如幫耶穌背十字架的基勒乃人西滿(谷十五21)。保祿是為受傳統教育而回國的僑民。每年又有許多僑民去耶路撒冷朝聖(宗二9等)。耶穌的徒弟傳道時,能夠很快深入羅馬帝國的各個角落,就是靠猶太人早就開拓好的通道和據點。但很晚以後,萊茵河彼岸才歸入地中海文化圈。

  在上述情況下,外來文化對本土猶太人的影響有多大呢?勒南說:「一個博學的猶太教長被人問過:什麼時候宜於以『希臘智慧』教孩子們,他答說『在那非晝非夜的時候;因為法典上有一句話:你應當日夜地研究它(法典)』。所以希臘學說的任何成分不曾直接地間接地達到耶穌的腦裡」(耶穌傳,十九頁)。

  勒南的見解與歷史實況絕對不符,關於耶穌個人之學識,他的見解也有點前後矛盾(十七頁)。這裡只討論當時猶太社會的一般情況。上述教長最多能代表保守派的立場;但耶穌是改革派。正如卡繆指出的,反抗是「消息靈通的人之現象」(反抗者,四十頁,三民)。一個沒有比較機會的土包子,很難發覺傳統立場有何缺點。在原地踏步的原始部落,都是在與外界隔絕的地區。

  猶太僑民主要是商人及手工業者;本土猶太人與僑民及外族統治者和商人接觸最多的,也該是這兩種人。古代的手工業者是半個商人,也買也賣。大家該知道,商人的變通能力最強、最務實,很少會因為民族意識而不與外族交易(如台商與大陸),或拒絕採用較好的外族科技,包括醫術。

  陳鼓應的見解不合實情:「耶穌對於希臘科學的進步,毫無所知……耶穌始終沒有接受希臘文化的機會」(四六頁)。耶穌是手工業者,住的地方是個小城,不是農村。在希臘政權侵入時期(公前三百至一四二年),不可能對猶太文化毫無影響。請日據台灣五十年的效果!

  關於猶太人採用希臘話的情形,勒南的見解也與事實不符:「耶穌很少有懂希臘文之可能……(用希臘文寫書的)卻色夫宣稱自己是同代者中的一個例外」 (十八頁)。用希臘文寫書,與能說酒吧女式希臘話,完全是兩回事。希臘話是那時羅馬帝國的官話。但是卻(約)色夫既不是羅馬的公務員,也不是商人,而是猶大省偏激民族主義派的高級領袖,能用希臘文寫「猶太戰爭」等書,確實很奇怪。

  大家很少注意,猶大省與加里肋亞省,是兩個文化氣氛完全不同的天地。耶穌近身弟子中有兩個,安德肋和斐理伯,是希臘名字,不是很時髦嗎?「人之子」假定比拉多審判耶穌是用希臘話,不是透過翻譯(二0九頁,業強)(註:此文於民國881231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472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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