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新竹拜訪張耀先蒙席時,他說:「劉俊餘和李震是高中同學,一起去羅馬,他對劉俊餘比我熟!」張神父接著很熱心的告訴我:「李神父最近要去香山牧靈中心住一陣子,妳到那裡找他,比去輔大容易多了!」張神父立即寫下香山牧靈中心的電話號碼,要我找位廖修女,就知道李震神父何時到。

  回高雄後的二十多天,我為一些文件忙碌,才告一段落。兒子提醒我:「有和李神父連絡嗎?」於是打電話給廖修女,沒想到李神父頭一天才到香山。當我和神父通電話後,才知他是因本堂神父到耶路撒冷朝聖,暫時代本堂,只在香山待十天。

  香山屬新竹市,卻在中華路五段,想來很偏僻,交通自然不便,所以我先到兒子那裡住一晚,第二天開車去就方便多了。沒想到一路上滂沱大雨,有驚無險的到香山牧靈中心。

  李神父比十多年前看到他時清癯多了!我們先問法漢中學的位置,李神父說;「天津主教公署在老西開大教堂左邊,教堂右邊是『西開中學』。主教公署偏門就正對著法漢中學,是聖母昆仲修會辦的學校。」

  李神父說:「以前修生只能在小修院和大修院受教育,和整個社會脫節。田耕莘樞機接北平主教(民國35412日上任)後,要求到大修院讀書的修生,必須有高中畢業證書,我們因此才去法漢中學念高中。」在李神父說此事之前,我聽王玉川談到,他因此而進北平耕莘中學念高中。俊餘進法漢中學是35年秋天,也是田樞機新政下的受惠者。

  北平解放時,李神父念高二上;俊餘則是高三上。談到此事,李神父說;「我沒有小學、初中、高中畢業證書。在國外別人問起我的求學經歷,我都覺得有點尷尬。」俊餘比他幸運,因只差一學期,在混亂中還念完高中,不僅有文憑,還有畢業同學錄呢?

  李神父說在小修院只念一年的法文和拉丁文,這讓我訝異萬分。原來各教區小修院的教育真是大不同,難怪李鴻皋神父要說:「其他教區修士很羨慕永平教區的修士,因為每個人的法文和拉丁文都非常棒!」

  我上網查天津教區的檔案,發現該教區是由法國遣使會負責。既然都是遣使會,且都是說法語,為什麼對修生教育差別那麼大?李震神父的解釋是:「天津教區的外國人很多,意見也多。」他對小修院的回憶竟是:「什麼都沒學到!」而李鴻皋神父則對小修院神長帶著感恩及受益良多的表情,真是天壤之別!

  俊餘生前多次說,在法漢中學才接觸到英語,只學三年的英語,可以翻譯英文哲學著作,是他很得意的事之一。其次,他高中三年花最多時間是數學,每天都寫數學作業,讓他對數學有極大的興趣。我還知道他在法漢中學上過軍訓課,好像也去打靶過。看來法漢中學對他的影響真大!

  天津於1949年春節易幟,因此開學後的老師改變很多。李神父說:「換政府後,國文和歷史不僅換老師,教材當然也得換。我們的歷史課,新來的共產黨軍人,竟然朗讀《人民日報》,很荒謬!」或許師資欠佳,學不到什麼東西,因此小修院院長讓讀高二的李神父和俊餘一起進北平大修院。

  李神父談到大修院,他說:「北平大修院位於阜城門外,利瑪竇墓和修院僅一牆之隔,所以大修生要負責照顧利瑪竇墓。大修院的神父都是外國人,院長是法國神父,修生除來自河北各教區外,還有山東、山西等地區來的。山西同學似乎不會講國語,我們和他們不易溝通。俊餘和我都對哲學有極高的興趣。」

  李神父還記得法籍院長如何適應解放後的環境,他說:「院長曉得共產黨重視工農的勞動階級,因此大修院的神、哲學課都排在上午,下午則到院子種青菜,大白菜放地窖,整個冬天都靠我們自己種的菜生活。共產黨官員到修院視察,對我們的勞動精神大為讚揚。」

  我一直對傳信部要北平大修院,派三個修士到羅馬傳大讀書的動機很好奇。李神父說:「其實一直有修士到傳大念書,我們之前有高旭東、賈彥文等人。我事後才知道,當時傳信部很積極,要北平和開封大修院各派三個修士到羅馬傳大念書。可是怎樣去?傳信部不負責,因為在那混亂的時期,也不知如何走?」

  從李神父的敘述,我才知道當時在中國傳教的外國神父分兩派:一派主張待在原地為教友服務。這派人的想法又分兩類,一是如教廷黎培理大使,對中共抱著幻想,即認為他們是有理想的改革者;另一類是認為教難來到,留在家鄉有致命的機會。因此,他們不願修士離開國境,北平退休的法籍滿德貽主教、擔任教廷大使英文祕書的美籍神父就是這派的代表。

  另一派深知共產黨反宗教,為保教區的命脈,於是將年輕有為的神父、修士帶到海外,待大陸平安後再回去。其中以東北費聲遠主教帶領大批修生、修女從瀋陽出走、輾轉經北京、青島……最後定居台灣,最為出名。各省各教區和修會,都有這種作法。誰都沒料到,從此他鄉成故鄉,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未能重返故里。

  北平大修院為何指派兩個天津教區修士,一個永平教區修士去羅馬,想來這三人也不知理由。從李神父的敘述,看來主導此行且負責沿途寫介紹信的神長,似乎是天津的文貴斌主教,因為解放後,沒人有到香港的經驗。主教和他們討論該怎樣走,好像經過打聽,最快的平漢路,由於水患暫時不通,他們只能坐津浦鐵路。

  60年前從天津到廣州要花多少時間?李神父說:「我們買的是快車票,速度卻很慢!三天後到了上海,在上海待了一天,才再上路。我們總共花了七天。」

  我查地圖,看來他們當初走的路線該是天津到上海,從上海轉浙贛鐵路到株州,再接粤漢鐵路到廣州。這條路線經過河北、山東、江蘇、安徽、浙江、江西、湖南、廣東共八省,當然需要漫長的時間。

  搭火車的滋味如何?李神父說;「我們三人只有一個位子,因此每人輪流坐。(註:以我在大陸坐火車的經驗,他們為省錢,買的是最便宜的票,誰先搶到位子就有座位。三個修道人,怎搶得過有經驗的旅人?)晚上拿報紙舖在走道睡覺。至於吃飯,月台有賣食物,我們通常買饅頭、餅、鹹菜吃。那時年輕,並不覺得苦!」

  他們到上海的遣使會會院,拿著文主教的介紹信,請求住一晚。沒想到在理家神父辦公室,看到熟人──北平教區退休的滿主教在座,他一向反對派修士出國,於是很不客氣的說:「還不趕快回北平!」李神父回說:「傳信部要我們去羅馬,我們只在會院住一晚,明天再搭車到廣州,目的地是香港。」

  三天後,他們到廣州石室天主堂,靠著主教寫的介紹信,在小修院吃住四天。我記得十多年前訪問李震校長,他曾說:「我們以學印刷的名義去澳門,找公安開路條。他問我們:『澳門在中國嗎?』我們趕快點頭,因此得到通行證。」

  這次李神父透露另一故事:「因為船票不好買,所以我們要在廣州市待四天。我想到廣州市有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中山堂等觀光地,邀他們兩人一起出外逛逛。他們膽小,擔心有危險,情願留在小修院發呆。雖然我不會說廣東話,在廣州市仍玩得很開心,也沒遇到危險。所以最後一天,我帶他倆到附近理髮,沒想到理髮師傅竟是女人。起初我們拒絕女人為我們理髮,後來才曉得南方由女人理髮是很正常。」

  或許就是這天在街上逛了逛,讓俊餘觀察到廣州店家的擺設,他發現每家都有小神龕,佛前有供品,因此認為南方人很迷信。他生前不只一次和我談起這事。

  三人行以董立醇為領隊,錢由他保管,李震發現當地紅棗極便宜,要求買點來嘗嘗!董立醇一口反對,理由是:「錢是旅費,不可買零食!」俊餘的態度中立,因此李震沒嘗到紅棗。

  我以為他們到澳門就和開封大修院三人會合,李震神父說:「我們住在慈幼會辦的學校,位於市中心,他們住的地方比較偏僻。我們是到香港華南修院才會合,在大修院住了半個多月。」

  在香港等待期間,李震又發揮他的交際特長,打聽到在香港做件修士黑袍,一天就能做好,連工帶料20美金的訊息。他想到三人穿著工人服,總不能穿那套衣服去羅馬,因此他們一起找大使館祕書。這位美國神父也是反對三人去羅馬,所以一臉不高興的接待。頭一句話是:「中國有教難,不回去共赴國難!我不會給錢!」李神父說:「你不給我們就去找香港主教要!還說你不肯支援,你給不給!」

  祕書神父再不樂意,但也不好意思拒絕,因此他們順利的要到60美金,也穿上新的黑袍到羅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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