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者

人生問題可以分為兩大類別：一組是純個體的，一組是一個族群該共同面對的。宗教問題則兼有個體及群體兩個層面。天主教及其他基督教派，都是制度化宗教，大致有個統一組織。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也不能完全擺脫宗教之個體色彩。按西方宗教觀點，一個人生下來，不是當然就算是父母信奉之宗教的信徒，而須經過個別的入教儀式；這個宗教信仰在他的生活中產生的作用大小，也是看他領悟多少，實踐多少。我國傳統宗教可以說沒有統一組織，其傳承方式主要靠師徒關係，靠宗教人員的個人魅力；各小團體各行其是，其他團體無權過問，不能監督。

在本質上，宗教該是上帝與人類之間的橋樑，教會該是政府與大眾之間的橋樑，而宗教人員該是個體與個體及個體與自己之間的橋樑。這些功能之發揮，都是以個體與上帝之關係為基礎，須有某個程度的個體宗教經驗。但是每一個體的精神需要與他人不可能完全相同，永遠會帶點不可言傳的神秘色彩。因而地下性的宗教活動，無論在什麼社會也不能完全絕跡；就連在中世紀的歐洲，巫術和異端也一直是教會須面對的問題。

自第十七世紀的啟蒙思想運動以後，西方思想界對宗教提出的批判，只使正牌宗教在民間失去了信用，同時卻使地下宗教活動蓬勃起來，有了很大的生存空間。據說在巴黎從事算命等行業的江湖客，比警察的人數還多。我國近百年推展的科學主義教育，對破除迷信幾乎毫無作用。過去幾十年在台港未曾發生像多年前南美的「人民廟堂」、及最近美國的「大衛派」那種轟動世界的悲劇，那是因為台灣的空間本來就小，政府又嚴格限制宗教活動，地下宗教活動不易坐大；但是利用宗教騙財騙色的事件，仍然時有所聞。

大眾的普遍心理是無事不燒香；而遇到問題時，偏愛馬上見效的偏方，故密醫能大行其道。有人一看到大型醫院的宏偉建築就心生畏懼，不敢進入。許多人肚子餓了，喜歡吃騎樓小攤上的東西，而不願進整潔的餐館，雖然價錢可能相差無幾。基於這類心理，可知不拘形式，表面沒有壓力的私人地下宗教活動，永遠會有顧客。

在目前的民主社會，政府對利用宗教騙人的事件幾乎束手無策。政府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只根據宗教理論，判定一個宗教或一種宗教活動是正是邪。中世紀天主教異端裁判所的弊端也是出在這裡。政府只能管制違法的外表行為，例如是否有欺騙手段，是否利用藥物等情。說實在的，連催眠手段政府都不能直接管制。但是政府該多支持有內部自律系統的正牌宗教。

按我國目前的法律，政府無法禁止私設神壇。但這些神壇不只危害住宅的安寧，也是無知大眾受騙的主要根源。這是我國傳統宗教最需要改進的一站。希望真有悲天憫人情懷的宗教人士結合起來，設法建立各宗教的內部自律系統。

有一對夫妻，表面非常熱心宣揚佛法，自費建了一座相當壯觀的佛堂。某天一位朋友登門拜訪，看到主人正在清算六合彩帳目。如果佛教有個統一的自律系統，便可減少這類濫用宗教招牌的情形。

前面提到無知的大眾，是指對宗教問題的無知。不久前報上有一則報導：一位有碩士學位的母親，因了正牌精神科醫師未能治好女兒的病，乃求助於江湖宗教術士，結果使女兒失身。這正曝露了我國學校教育的缺失。在沒有宗教自律系統的社會，學校該提供一些判斷宗教現象的原則。講些媽祖或耶穌的生平故事，雖然不是毫無意義，但那是非常浮面的知識，沒有開導作用。

為使大眾不致誤入歧途，知識階級也該負起一部分責任。宗教信仰固然繫於個體之抉擇，特別是在多元化的社會；所以每人該自求多福。但是有思考能力的人責任較重，因為能影響他人：君子德風。民國以來思想界的反宗教者，對改進宗教問題毫無正面作用。然而對宗教抱觀望立場也不是負責任的態度（瑪十一16）。

人間的事情沒有十全十美的，觀望的結果是一事無成。投入（馬克斯說的實踐）可促進領悟，也可影響他人。此外，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子孫能像自己一樣聰明，摸索出一套自創的安身立命之道；也不能保證子孫的心理能像自己一樣堅強，不會在困惑及六神無主的時刻成為江湖術士的獵物。

人都希望子孫有謀生能力，卻不想給他們準備一個比較容易生存的環境。投身大牌宗教須付代價，但能使許多人不致誤入旁門左道。耶穌對自滿的道學家說：「你們拿走了智識的鑰匙，自己不願進去，那願意進去的，你們也加以阻止」  （路十一52）。（註：此文於民國82年12月25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238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