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者

　　創世紀第二章造女人的故事，開頭先標示出上帝此舉之動機：「人單獨不好，我要給他造個與他相稱的助手」（二、18）。然而上帝並沒有馬上動手，實行他的計畫。作者幾乎用了整個敘述的一半篇幅，講上帝造各種動物，及亞當給動物命名的事，並結論說：「但他（亞當）沒有找著一個與自己相稱的助手」（二20）。

　　從純故事的角度看．這段的效果並不很好，因為破壞故事之連貫性。但是作者的用意相當明顯：那是為強調「人單獨不好」。亞當給動物命名，並且作者還說凡亞當「給生物起的名字，就成了那生物的名字」，都是為了表明，亞當在那些動物中「沒有找著一個與自己相稱的助手」，並非由於無知，而是確實沒有。禽獸不可以為伍。因了作者在此處是以「人之助手」之觀點論動物，所以沒有提到魚類。

　　從全段敘述之比例，可以看出作者重視「人單獨不好」之主張的程度。許多人想不出他人之存在，對自己有什麼積極的意義。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在一部戲劇的結尾說的最為直率：「他人就是『我的』地獄」，沒有別的地獄。然而在另一方面，事實上只有同他人在一起，人始能將自己的潛能全部發揮出來，或說成為真正的人，成為有自覺的人，也可以說成為「仁人」。的確，在聖經原文中，「相稱」兩字有「面對面」之含意。

　　為能發揮自己的潛能，人在三方面需要他人。首先是知識之傳授。如果每一個知識，都要靠每人自己發掘，人類永遠跳不出一般動物之生存方式的圈子。例如用兩腿直身走路，大家可能想那是屬於本能的事。然而印度狼童被發現時，大的已經八歲左右，就只會爬行；吃東西時也不會用手取物，其他專屬人的能力更不必說了。

　　第二，是合作之需要，包括分工式的合作，及同力式的合作。凡複雜或龐大一點的工作，只有靠合作方能實現。分工且能提高工作效率，乃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最後是他人之鼓勵與需求之作用。純個人的興趣隨來隨往，不能持久；需要毅力或長期努力的事情，他人之鼓勵和需求是決定性的因素。沒有親眾或聽眾，不可能產生各種明星，才氣毫無用武之地。每人的任何成就，都是他人直接或間接促成的，是他人之存在，使我有價值感，無形中支持著我的行動。甚而不幸的遭遇，或他人無理的要求，也是個體發揮能力的機會。所謂「家貧知孝子，國亂顯忠臣」，便是這類的情況。

　　但是承認上述各種事實，並不等於抱社會主義或社會學主義。上面指出的，是他人對個體的刺激作用；社會主義及社會學主義則偏重群體對個體的限制和強制作用，是把主體看成客體。

　　創世紀把夫妻關係放在人際關係的大框架中討論，並非為降低兩性關係之重要性，而是為表示那是一切人際關係的基礎和典範。聖經甚而把上帝與選民之關係比為夫妻關係。在古希臘，則是主奴關係影饗其他人際關係。

　　大家知道，簡單生物是以無性生殖或單性生殖繁衍種族；所以兩性區分對生殖不是絕對必要的。但隨著生物結構之複雜程度，兩性區分逐漸明確；此外，有些生物在環境好時是單性生殖，環境惡劣時是兩性生殖。由此可見，性別區分有加強種族之精力的功能。假如我們相信宇宙之演進是有計劃的，則可以說，生物界性別區分逐漸明朗化之過程，只是準備工作；到了人身上，性別區分之意義才全部揭撓。

　　大家也知道，與其他動物相比，人的食色之欲特別強烈，多次使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有人稱之為「獸性」，西方人則說那是原罪的後果。其實那是人與家畜共有的現象。野生動物的交媾有季節性，肚子飽的狼不主動攻擊其他動物。

　　無論如何，人類強盛的食色之欲，可以有正面意義。最淺顯的一個作用，是加強「人需要他人」之意識。此外，青春期乃是人最富創新能力的時期；而在歷史上，姻親關係一直是開展姓氏關係的管道，拓展人的關切層面。我國同姓不結婚的古老風俗，絕不是基於優生學的理由。家仇國恨都壓不住的愛情故事，最能說明性別產生的力量。

　　在人之精神發育過程中，異性代表的是「異己」，也是相差最遠的異己。性欲迫使人把心門開向異己，並不斷告訴他，對方高與時，自己才能得到最高的滿足。這就是人生哲學的基本原理。故此中庸說：「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列女傳上說的更清楚：「夫婦者，人倫之始也」（貞順）。

　　至於人格偉大到什麼程度，則要看孟子所謂的「推愛」之程度，要看怎樣運用性別提供的啟發和推動力量。按這觀點，同性戀和亂倫代表的是精神萎縮和滯泥現象，對異性和異己感興趣才是健康現象。當然，沒有責任感的異性交合，既然破壞性欲原來該產生的精神價值，也是精神腐化的現象。（註：此文於民國78年4月8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2篇。）

（作者：劉俊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