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第八十三期文星編輯室報告中,曾用「瑪利亞的私生子」作「耶穌」的代名詞,因而引起了羅光先生的抗議,認為這是對自由中國所有信奉耶穌的人的一個公開侮辱。第八十五期文星又載了「致羅光先生的一封公開信」,作者是呂逸文先生。他自稱為「一位自由中國大學生」,是「一個熱愛國家,嚮往真理的人」。認為「耶穌是私生子,在醫學、法律上,是真理」,所以這樣稱呼耶穌「不算挖苦,也不能說是侮辱天主教人和基督教人的信仰,更不是開罪中國所有的基督信徒」。

  根據呂君的文章,不難推測出他是讀法律的學生,所以他未敢勞動「科學」的大駕,只憑什麼「六法全書」,什麼「民法」,叫囂了一陣。至於醫學,因為他自知只憑兩三個學分的法律醫學之類的知識拿不出什麼真東西來,只好自動藏拙以免露出馬腳來。像這樣的文章是不值答理的。本文是為那些通情達理的人寫的,意在澄清一下許多青年對科學的誤解,並借此糾正某些人的輕狂。

 

二、科學定律與個體事件

  在今天的中國社會裡,經常可以遇到一些以科學名義反對宗教信仰的人,認為某某事按科學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是迷信。這個問題牽涉頗廣,我們不能在此作全面性的討論,只有將「科學定律與個體事件」之間的關係,簡單加以說明,因為處女是否可以生子,正屬這類問題。我們下邊引用一位對「宗教迷信」絕對不客氣的中國學者的話,看科學定律究竟有什麼價值:

  「物理學、地質學、生物學、經濟學等等,我們叫做經驗科學,經驗科學大部份依賴觀察、試驗、和推廣來建立。經驗科學的許多結論,並非嚴格地從前題推演出來的,而多半是些理論。從這些理論,我們又可以抽繹出一些推廣(Generalizations)。有許多理論,充其量來,只是高度蓋然的,而不是必然的。就構成這些理論的語句來觀察,這些理論不能是必然的。既然如此,從這些理論所抽繹出的推廣,也就不是必然的。請各位注意呀!……這就是經驗科學與演繹科學不同之處。」(殷海光著,邏輯新引,亞洲出版社出版,一百五十四頁)

  演繹科學最典型的例子是數學。殷先生繼續說:「科學理論或推廣,通常叫做假設。假設無非也是一個語句。我們藉著這個語句,可以檢驗是否有事實與它所描寫的相合。這種語句,依當前的證據而言,只有從大於0到小於1之間的蓋然程度。」

  在邏輯學上,「一」代表「討論界域」(Universe  of  discourse,或譯為「論宇」或「辨解上的字」。亦稱「邏輯的字」Logical  universe),是「由排斥而窮盡的相矛盾的兩項加起來(不是乘起來)而形成。例如『紅』加『非紅』等於「顏色之全」,『人』加『非人』亦等於一個『全』。……就是說,由『或者紅或者非紅』這個概念所概括的分子而成的類即叫『全類』。(理則學,牟宗三編著,正中書局,六頁)

  經驗科學的假設或定律是以經驗及試驗為基礎。當一現象之發生,非由觀察者有意之安排,他只記取事實時,這叫經驗(或觀察)。若此現象之發生是出於觀察者有意的安排,便是試驗。為記取這個經驗,他可說:「這枝菊花是紅的」。如果他觀察上沒有錯誤,則這句話百分之百正確。但這樣的經驗無論增加到多少次,若只停留在個別事件之記錄上,則只是知識,而不能成為科學,因為沒有經過推廣手續。但他也可以說:「菊花是紅的」,這裡有了推廣,但其正確性就有了問題。但因為這個命題至少有一次經驗的支持,所以說其正確性大於零。

  但是以歸納為基礎的理論及定律,其正確性永遠不能達到「一」,或說百分之百;因為我們不能直接觀察一切例證,而宇宙的現象又是非常複雜的。所以羅素說:「我們應當知道概然性在科學中的地位。歸納和類推至多只能使我們知道概然性。凡是稱得起做推理的推理都歸納的推理,所以一切推理的知識,至多只能是概然的。」(哲學大綱,正中,三百頁)

  這樣說來,無論怎樣精確的科學理論或定律,都容許有「意外」存在的餘地。這是堪稱為科學家者該知道的第一條科學真理,不然科學永遠不會進步,因為正是意外事件促使科學家或是更正舊的理論,或是找全新的理論,或是找互補的理論。為一個只知道萬有引力定律的人,飛機永遠不會起飛。只憑一兩個科學定律便斷言某事根本不可能發生,乃是科學迷信,正如宗教有其迷信者一樣。在此在彼,迷信都是真理的敗類。

  只根據常識,我們已知道「人皆有父」這條通則。但根據上邊所講的,我們得承認「處女生子」之消極的可能性。我們稱之為「消極的」,因為尚未拿出實例來支持。

 

三、生物學上的例子

  在生物界裡,兩性生殖乃是一般高等動物生殖的通則,所以我們可以把這些動物看為一類。如果在這類中能找到破格的實例,則前邊按科學原則我們為「意外」所保留的X次的消極可能性馬上變為積極的可能性,同時X之函數也隨之增高。

  在西方首先研究兩性生殖動物是否能單性生殖這個問題的,是希臘大哲學家亞里斯多德,並著有專書,名「論動物之生殖」(De  generatione  animalium),五冊。對我們所討論的問題說,這是一部非常有價值的著作,因為在他之後直到十九世紀,可以說不曾有新的進展。他觀察蜜蜂時,發現有的卵不受精亦可生出蜜蜂(L. I. cap. 2, 20;  L.,  cap.  4;  L.,  cap.1)。十三世紀天主教大思想家聖多瑪.亞奎那(Thomas  Aquinas  1225-1274 )即引亞里斯多德,以證明耶穌雖只生自母親,但仍與人同類,因為「動物之成孕,精子並非胚胎之組成原料( materia),乃是其發動者( agens):原料只由母體供給」( Summa  Theologiae,,q.28,  ad  quantum ;  Summa  coutra  Gentiles,  L.  V.cap.45)。

  到了十九世紀,才有德國博物學家西波爾德(Philip  Franz  von  Siebold, 1796-1866),將蜜蜂的生殖問題作了更詳盡的研究。蜜蜂的卵,實際上有的受精,有的不受精。受精的卵孵化後成雌蜂和工蜂,不受精的成雄蜂。此後科學家發現用物理或化學的刺激,亦可使某些動物單性生殖。例如蛙卵,用白金絲刺之以代精子,這樣受精後可以發育成新的個體。海膽的卵,受番木鱉鹼(Strychnin)稀溶液的作用後,亦可引起細胞分裂,並能發育成熟。

  一九三六年,因Gregory  Pincus 的試驗,單性生殖問題又有了新的遠景。他以鼠為試驗對象,用人工引起單性生殖,小鼠不但誕生了,且活到了正常壽期(G.  Pincus,  1936,  Anatomical  Record,  67.  Suppl.  1. )。此後科學家對人的單性生殖問題的看法,遂漸漸改變了態度。

  一九三九年,Reimann Miller二人,首先嘗試在實驗室(invitro)培養人卵之發育。他們用的是含有少量丙酸的血清(S.P. Reimann  ad  B. J. Miller, 1939. Studies  of  human  ova.  1.  Description  of  artificially  induced  parthenogenetic  activity  in  one,  Arch.  Path.  27.  412)。到目前為止,用這方法只能引起初步的細胞分裂現象,尚無法使這樣的胚胎成熟。 

 

四、處女生女的例子

  在實驗室裡用人工引起之人卵單性生殖否能成功,與在自然界是否有人出於單性生殖,乃是兩個獨立的問題,現在科學家認為,如果真有出於自然單性生殖的人,則可用科學方法予以鑒別。

  一九五五年Lancet雜誌刊載了Dr. Helen Spurway的一篇演講摘要。同年她又在New  Statesman  and  Nation,  Nov.  19,  1955發表了一篇題為Virgin Births的文章。按她研究所得,有些由單性生殖出生的孩子,只憑血型檢驗已足以識別。最可靠的驗證方法,是皮膚移植(Skin-graft)。在一般肢體移植手術上最困難的問題,是人體內有一種排除外來物質的機能,對於接受他人的移植有一種過敏性的反應。這本是人體內天然自衛機能之一,以消除外來的細菌。而這個機能,並不辨別外來物對自己有益或有害,一律加以排除。根據過去的經驗,眼角膜的排外反應最低,而皮膚的排外反應最強。把一人的皮膚移植到另一人身上的試驗一直未能成功,科學家幾乎已放棄這項研究工作。

  這種排外現象,現有證據證明是由人體血液內的一種遺傳因素所操縱。孿生兒之間只限三分之一,即所謂的Monozygotic  twins並沒有遺傳上的區別,因此在他們彼此間同種移植( Homografts )時,可以克服排外反應的困難。參閱(Villee,  Biology.  Philadelphia  and  London,  1962,  p.505.與「今日世界」第二百廿期的醫學報導)。Spurway認為,將由單性生殖出生之孩子的皮膚移殖到母體身上,不當有枯萎現象,而當有非常強的親合力。

  根據他的看法,由單性生殖出生的孩子都當是女性,男性的可能性在一百中也難得到一個,而且多半發育不健全。

  一九五六年的Lancet 1.1071)刊載了一個很有趣的調查,是由Sunday  Pictorial發起的,為知道是否有母親真認為自己生的孩子本來無父親;並指明了若有這樣的情形,孩子當是女的。科學檢驗由Balfour  Lyn負責。應微者共十九對母女,其中十一對因錯懂了Virgin  birth的意義,當場取消了參加檢驗的資格。其餘八對中經過血型檢驗、皮膚移殖及其他驗證,七對被淘汰了。關於最後餘下的一對Balfour-Lyn在其檢驗報告中說:「這位母親的要求,不當予以重視,而且該當承認,我們無法予以反證」。(This  mother’s  claim  must  not  only  be  considered  seriously  but  it  must  be  admitted  that  we  have  been  unable  to  disprove  it

  不習慣科學工作的人,見了上邊那項慎重的聲明,也許會以為負責檢驗的人自己都不很相信那個女孩子真無生身的父親。然而如果讀者仍記得前面我們講的「科學理論及定律與個體事件」之間的關係,便可以瞭解這也許是以科學立場唯一能給的斷語。除非派警察日夜不停地跟蹤天下一切未婚的女人,只憑科學驗證,恐怕我們永遠得不到絕對可靠的實例。

 

五、另一種可能性

  本世紀初在法國相當引人注意的一本書的作者顧而蒙(R. de  Gourmont),在那本題為「愛情的物理學」的書中說:「大自然什麼都願意,它關切一切活動,而不拒絕與我們想像中的任何一種想像相似……(為保存生命)一切方法都是好的……在生活意志中,並沒有我們人那種狹小而可憐的倫理的影子」(Physique  de  I’  amour,  Essai  sur  I’  instinct  sexuel,  Mercure  de  France,  Paris,  1903,  p.11.)。

  在一九五五年,Pakistan  Medical  Journal  ,  10,  39-40 載有一篇題為「耶穌是瑪利亞的孿生弟弟」的文章。作者名M. Rahman,似乎是位回教徒。據他說,可能當瑪利亞在母親胎中的時候,一個孿生卵進入了她的胎中,在那裡寄生了好多年之後,才開始發育而成了耶穌。如果是這樣,則耶穌實際是瑪利亞的同胞弟弟。

  固然在醫學上有孿生卵寄生的例子,但在這種情形都不能正常發育,都是怪物。有人以為這樣的寄生物,在至少十年至十五年以後,竟能發育成正常的人,按目下的胚胎學知識說,是無人肯相信的。此外,性別也是個嚴重問題,因為在正常狀態,異性孿生已經很少(H.  Crusz  Science  and  Theology  of  the  Virgin  Birth,  in  Logos,  1963)。不過,既然一個醫學雜誌肯登載這篇文章,我們不能說這樣的事只是幻想,絕對不可能。上邊的難題也並非絕對無法解釋。

  醫學上所知之寄生卵都是怪物,可能因為若發育正常,則用不到醫生,故難得落到他們的眼下。關於孿生孩子之性別問題,兩卵分別受精時其為異性的可能性實際為二分之一(全數的三分之一)。但無論如何,瑪利亞與耶穌為孿生姐弟的可能性仍然非常小,而且嚴格地說,也不合聖經字面的記載。

  綜觀以上所說的,如果聖經所載是歷史事實,則在科學觀點,耶穌出奇的地方只是性別問題。可是Spurway之把男性之可能性以百分之一計,也不一定正確,我們且不管孕婦之心理狀態對胎兒之性別形成有無影響,只從生物學觀點,也有抱不同主張的。Dr.  Beatty說:「由於細胞形成之各種可變成素之作用及相互作用,可以構成許多種不同的發育形態。」(Parthenogenesis  and  polyploidy  in Mammalian  development,  Cambridge ,  1957,  p.110

[處女生子有意義嗎?(下)]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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