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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特的心理結構中,因了缺少父權意識,使他三十年之久感到彷徨不安,像個孤魂野鬼,無處安身。當他發現自己的生命一直是受著聖神(聖靈)的支配,在完成一項拯救人類的使命後,因了一時興奮,急於促成理想社會,他又曾一度支持革命哲學,為暴力效勞。

沒有父權意識,很難尊重愛惜原有的東西,等於缺乏卡繆所說的神聖感。在這種心理狀態下,沙特第二度迷失,向革命哲學投誠,幾乎是他人格成熟過程中必經的曲折。沙特的寫作生涯可以分為兩大階段。在向革命哲學靠攏以前的論題,都集中於分析人性和個體人生問題;與共產黨分手後發表的「辯證理性批判」(一九六0年),分析的是社會和歷史現象。這裡要說明的,是他分析人性結構時,也傾向於犧牲原來的現實自我,為使理想自我誕生。

在「實與虛」中,沙特把人性分為兩個層面。一層是「本然」(in itself),不只指身體,也包括前一分鐘的自我;另一層是「企然」(for itself),指意識,精神,及計畫(投射)能力等。到這裡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與中庸所說的「誠者」與「誠之者」(或孟子的「思誠」)沒有什麼差別。毛病出在二者之間的關係。

沙特認為,意識之特色在於其否定能力。就人的意識而言,是由於與一切現實原有的客體之對立面構成自己。因了其擺脫現實的能力,它在實在界或本然中製造空虛:「若果然有虛無(指意識)的話,則它不在現實之前或之後,一般說來也不在現實之外(上帝可以說是在現實之外的意識),而是在現實的懷中,在它的核心,像一條蛆蟲」(實與虛,五十七頁,法文版)。

精神之擺脫現實的能力,也是其自由之根源。「對於企然而言,存在即是將其原來之本然化為虛無。在這些條件下,所謂自由,無非就是這個虛化作用……說企然是待成的,說它是其所非者而非其所是者……說的都是一事,即人是自由的……我不得不自由。意思是說,除了自由本身,我的自由沒有別的限制;或說,我們沒有不要自由之自由」(五一五頁)。

人的這種否定能力,若不用來虛化本然,而用來虛化否定意識本身,沙特稱之為「自欺」。那就是掩蓋自由,推卸自由,例如抱宿命論者。沙特強調,人生是個不停的發明。「唯一重要的,是看你是否以自由之名義發明」(存在主義是人文主義,八十六頁,法文版)。

與沙特合辦「時代雜誌」的麥婁朋底,論到沙特這些主張說:「關於主體和自由,顯然作者首先設法使之與東西(物)沒有任何瓜葛,而他保留在別的地方研究虛無在現實中的實現,也就是行動,並使倫理成為可能」。他又說,大家等待沙特提出有關「被動性」的學說(意義與非意義,九十六及一0一頁,意文版)。

沙特固然承認,「分開來看意識,那只是一種抽象」(七一六頁);他並預告將寫一本倫理學,卻一直未能兌現。但是他也曾說,本然與企然這兩個層面不能互相溝通(三十一頁),所以很難想像怎樣在二者之間建立相輔相成的關係。沙特的企然,正好是祁克果在「死病」中指出的一種人格分裂,「決死欲成為自己」,決意擺脫自我含有的必然性和有限性,「要把自我從建立他的力量(本然)上解除一切關係……他不要從有始開始,而是要從太初」自己創造自己(七十四頁)。

利用沙特的企然,至少可以支持三種生活態度。第一種是柏拉圖式的出世和禁慾精神。第二種是不停地追逐新的聲色享受;這是許多自甘墮落者所理解的存在主義。第三種是沙特事實上曾陷入的迷途,即「用一隻手製造,用另一隻手摧毀」(自傳,一八四頁)。

「沙特的心理學在基本上是個陽性的心理學;它誤解或污蔑婦女的心理。人的人性在於『對自(企然)」,就是我們憑以選擇、投射、並且通常投身於行動生命的陽剛因素」。沙特描述「本然」用的字眼,與他用於描述女性的是一樣的。「像婦人軀體的柔軟威脅一樣,會誘陷他的自由。婦人確實是一種威脅,因為婦人是自然;而沙特式的人都是存在於他的投射的自由之中……便等於把他和自然完全分隔」(非理性的人,二四九頁,志文)。

女性比較接近自然,對男人的雄材大略能構成阻力,但也能治療男性的魯莽,及不切實際的幻想。沙特清醒後把這話放在母親口中是有道理的:「文雅些,人類、小心點」。意識之作用不只有想像和投射,也有排列和整合功能,而且其根源和基礎是「本然」,正如聖神(聖靈)之創化作用是來自聖父。

人該不停地自我超越;但是斷了根的超越是破壞,不是生長。(註:此文於民國81725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165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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