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穌時代,「天國」是個大家通用的名詞,指理想社會。

  面對天國之理想的態度,當時有三個派別。人數最多的是保守派或觀望派,其中包括法利塞人和撒杜塞人。他們對外在局勢之改革不感興趣;後者只求保住政冶和宗教上現有的地位,前者認為唯一要務是嚴格推行傳統禮法。

  第二派是偏激的愛國分子,主張以武力恢復民族獨立,並以高壓手段實現社會正義。第三派可以稱為先知派;他們雖然熱切企望天國之實現,但反對用武力,主張自我之覺悟與革新是實現天國最好的步驟。

當時在民間聲望很高的洗者若翰,在新約裡有兩個面相。因為他本人未用過武力,也沒有用明確字句鼓吹武裝革命,新約故意把他描繪成先知型人物;但同時又暗示,其實他是偏激的民族主義派,是厄色尼人:「由洗者若翰的日子直到如今,天國是以暴力奪取的;以暴力奪取的人,就攫取了它」。

接下來那句話是故意模稜兩可:「因為眾先知和法律直到若翰都講說預言」,若翰可以包括也可以不包括在先知之列;而所謂「講說預言」,等於說並非主張馬上實現天國,而若翰則要馬上實現天國(瑪十一)。耶穌說「天國中最小的也比他大」,為他是偏激派,是急迫正義感和效力感的代言人。而訴諸武力的,若翰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流亡巴比倫,及公元七十年以後的流亡,都是偏激民族主義派惹的禍。

耶穌某些話,是專為教訓激進派的:「你們中間誰願意建造一座塔,而不先坐下籌算費用,是否有力完成呢?免得他奠基以後,竟不能完工,所有看見的人都要譏誚他,說這個人開始建造,而不能完工。或者一個國王要去同別的國王交戰,那有不先坐下運籌一下,能否以一萬人,去抵抗那領著兩萬來攻打他的呢?如果不能,就得趁那國王離得尚遠的時候,派遣使節去求和平的條款」(路十四28)。小小的猶太民族,怎能與羅馬帝國正面衝突?

耶穌警告群眾,不可跟這些假先知起鬨:「你們要提防假先知!他們來到你們跟前,外披羊毛,內裡卻是兇殘的豺狼。你們可從他們的果實辨別他們:荊棘上豈能收到葡萄?或者蒺藜上豈能收到無花果?」(瑪七15等)。他又說:「凡在我以先來的(是否指若翰?)都是賊和強盜……賊來,無非是為偷竊、殺害、毀滅;我來,卻是為叫他們(民眾)獲得生命,且獲得更豐富的生命」(若十8等)。凡罔顧民眾之眼前實質利益,利用仇恨心理鼓吹暴力,以擴張自己勢力的,都是這類假先知。

耶穌繼承的是眾先知之傳統;新約引證舊約時,也是以先知作品為主。保祿說:「天主在古時.曾多次並以多種方式,藉著先知對我們的祖先說過話;但在這末期內,他藉著自己的兒子對我們說了話」(希一1)。新約明確指出。天國之實現,是靠每一個人對恩愛原理之領悟和實踐,不是靠墨守禮法,更不是靠政冶。

管理眾人的事是政治;禮法是以群體利盆為指歸的個體行動之規範,是政冶活動之沈澱物。在人類的發展過程中,不可能有絕對公平合理的禮法,也不可能有一勞永逸的理想政治局面。最好的政治和禮法,也只是暫時的群體妥協方式。妄想立刻實現理想社會的,必然先製造傷害;而以公平為唯一原則組織起來的社會,也必然使人類的成長力衰退。

耶穌說:「天主沒有派遣子到世界上來審判世界」,他的使命不是主持公道(若三17)。因此他把維持社會之苟且秩序的責任,完全讓給世俗政權:「凱撒的,就該歸還凱撒;天主的,就應歸還天主」(瑪二十二21)。因為天國之來臨,「並非是顯然可見的」(路十七20),而須逐漸成熟。「天國好像酵母,女人取來藏在三斗麵裡,直到全部發了酵」(瑪十三33)。初期基督徒對政府公職不感興趣,因為那不是促使社會進步最有效的途徑。個體對個體的接觸和感化,才是使天國來到人間最好的方法。

耶穌並不輕視正義感,但他把絕對公道的理想社會之實現,推到一個不知期限的未來:「那日子和那時刻,除了父以外,誰也不知道,連天上的天使和子都不知道」(谷十三32。參看宗一7)。默示錄 (啟示錄)把外在局勢之演變描繪為上帝直接干預之結果,就等於說那是上帝的權利,基督徒不可越權,妄想插上一手,以為自己比耶穌能幹偉大。

信徒的任務是默默地當 「地上的鹽」,補救政治之不濟;當「世界的光」,為明天更好的局面舖路;不因政冶腐敗而衝動,不為短暫的效力而動心(瑪五13)。權勢本身就帶有腐化作用。革命志士和俠客是若翰信徒;他們與極權主義者同是短視急燥正義感和效力感的產物。(註:此文於民國7962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 57 篇。)

(作者:劉俊餘)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iujungh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