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動機而論,關切或愛可以分為兩大類別。一類是基於行動主體之利益,一類是基於客體或所關切之對象的需要。第一類愛假定行動主體有所缺乏,有所需求;因此人類對物的愛,一般皆屬第一類:人關切食物是為了生存之需要。第二類關切假定主體是富足的;那是施與,而非有所取。

柏拉圖式的愛屬於第一類,是有所取的愛。故此他認為禽獸之求偶,護雛,目的在求自己之不朽。人更是如此;「勞瘁不辭,甘冒萬險,置生死於度外,以求此不朽之名;所謂烈士殉名,蓋有甚於為子孫謀也。阿塞斯提之代阿特米脫而死(妻代夫死)……茲數人者,苟非為流芳名於後世者,其肯為之乎?吾故曰,芸芸眾生,皆思保此榮名;才質益美則名心益切,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蓋亦不朽之念,使之然耳。)(筵話篇對話錄,一三0頁,則中出版社)。他對那些名人自我犧牲之動機的解釋,簡直是侮辱,但也正好顯示出柏拉圖是以自我為中心的。

柏拉圖式的愛與世俗之愛的差別,只在於所愛之對象的等級:他追求的最後對象是神,是上帝;眼前的東西只是跳板,該利用現世物之美(他想的主要是同性戀情人美少年)激起的愛意,追求超形體之美,不可使心沈溺在眼前的美物中。這種貪求性的愛,當然有主體被客體同化之作用;所愛之對象低級,人格也變為低級。玩物喪志。但柏拉圖之愛的基本精神是攀附,那是藤蘿哲學。傳統基督教義主張為愛上帝而愛人,比為愛人而愛人高尚,就是受了這種愛情觀的影響。

新約推行的愛是第二種,是富足者對貧乏者之關切,是強大者對弱小者之關切,是施與而非需求,是提拔而非攀附,是恩愛而非喜愛。上帝創造天地萬物及耶穌降生救世,皆是出於恩愛,不是因為人類原來可愛。上帝是絕對富足的,故他的愛是純粹的恩愛,沒有貪求之愛的影子。這種愛也不因了所關切之對象低賤而降低關切者之身價,反而正因為有貧弱者,才使主體之富強能有用武之地。

人的能力有限,又有許多需要,他的愛只能是混合的。這並非說每個行為之動機必然含有自利之企圖;孟子提到的例子,便是純恩愛之表現:「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公孫丑上)。

此外,意識到自己有需要,有痛苦,並希望改善自己的處境,對恩愛並不必然構成障礙,而是使恩愛能落實的必備心理條件,使你知道他人需要什麼。大官員不知道教育制度有問題,因為學校自動把他們的子女放在好班,交給好老師,也無人敢強迫他們的子女到老師家裡惡補。

禁慾主義也有同樣的副作用,無論其動機為何。這是一種個人英雄主義,關切的不是他人,對他人也無益處。當初耶穌「也吃也喝」;但在希臘哲學的影響下,後世的基督徒認為「也不吃也不喝」的洗者若翰更為偉大(瑪十一18),並主張優秀的基督徒該自動放棄人生的基本權利:自由意志,私人財物,及男女感情,而美其名為「福音勸諭」,以別於一般信徒當守的「誡命」。豈不知放棄正當權益,間接地也是放棄責任。在原罪學說的干擾下,革新教派雖然也沒有找到正確的理論,但因為廢除了獨身制度,使教會領導階級混入大眾,感受到同樣的生活問題,所以他們的社會整體表現比天主教社會好。南美目前的社會問題嚴重,是教會過去沒有盡到歷史使命。要想使神父的講道不與生活脫節,先得還給他們一般人的生活條件。中國也有這種文化問題,在此不另分析。

保祿說:「我們所有的,不是不能同情我們弱點的大司祭,而是一位在各方面與我們相似.受過考驗的……當他還在血肉之身時,以大聲哀號和眼淚……獻上了祈禱和懇求……他雖然是天主子,卻由所體認的痛苦,學習了服從(恩愛原則 ),且在達到完成之後,為一切服從他的人,成了永遠救恩的根源……所以我們要懷著依恃之心,走近恩情的寶座,以獲得慈悲和恩愛,作為適當的扶助(希四15至五9)。不知人間痛苦的人,不配當司祭。書本知識,不給人對價值的感受。

沙特認為,按天性,人的終極嚮往是成神成仙。但為能得救,人該「澈底轉化」 conversion宗教界一般譯為 「皈依」或「悔改」)。怎樣轉化呢?他只有一句基督徒早該知道,卻在希臘哲學之迷惑下忘在腦後的話:「人的慾望與基督的正好相反,因為人捨其人之所以為人,以使上帝誕生」 (實在與虛無,法文版七0八頁)。你要成個真正的基督徒嗎?悔改吧!接受自己吧1不要再當柏拉圖的信徒!(註:此文於民國79511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 55 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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