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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耶穌一位極要好的朋友病危,病人的姊妹派人告急,耶穌卻說:「這病不至於死,只是為彰顯天主的光榮」,在原地又逗留了兩天。當他到達朋友的村莊時,病人已去世四天。

  朋友的姊妹瑪利亞去迎接耶穌時,「一看見他,就俯伏在他腳前,同他說:『主!若是你在這裡,我的兄弟決不會死!』耶穌看見她哭泣,還有同她一起來的猶太人也哭泣,便心神感傷,難過起來,遂說:『你們把他放在那裡了?』他們回答說:『主!你來看罷!』耶穌流淚了……」。聖經接下來說的,是耶穌怎樣使死去的朋友復活(若十一)。

關於耶穌這個人物所代表的意義,基督徒最難克服的誘惑,是為了肯定他的「偉大」,而抹煞他的人性和人情意義。最早出現的一種異端邪說,主張耶穌只是神,大家看到的那個人只是個幻影。若望說:「有許多迷惑人的,來到了世界上,他們不承認耶穌基督是在肉身降世的」(若貳7)。故此他強調:「那起初就有的生命的聖言,就是我們聽見過,瞻仰過,以及我們親手摸過的生命的聖言」(若壹一1)。

強調耶穌之神性而否定他的人性,固然能加強其言論的權威價值,但他的行動則失去了表率價值。此外,因為人有個身體,才有個具體處境;處境等於人的反應之上下文,使他的反應可以理解。除去了耶穌的人性,他的言論成了懸空的,極易被穿鑿附會。如果他的人生觀是出世的,流弊還不嚴重。但耶穌不只是入世的,而且要強調個體和個性的價值;使他的言論與他所面對和感受的具體處境脫節,後果就可怕了。

另一種學說主張,耶穌是真實正常的人,只不過從某一時刻開始他完全被神控制,失去了自主.像個傀儡。這學說也同樣使他的人性感受與他的反應及言論脫節。若望則強調耶穌之表率價值;「我們可在審判的日子放心大膽,因為那一位怎樣,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也怎樣」(若壹四17)。但表率常是具體的,是在具體處境下的反應方式。言論的任務只是說明,不可使引發言論的具體感受變成虛無,視為幻覺。

後世基督徒雖然承認耶穌是真實的人,但那幾乎是一句空話,並未擺脫希臘之理性主義使眼前現實淡化和虛化之誘惑。耶穌是全知的,至少他知道並已決定不久後使朋友復活。所以那個死亡實際等於假死,本身不值得耶穌感到悲傷。耶穌也知道,瑪利亞等人悲傷的理由其實並不存在,故按理性觀點.不該因了她們悲傷而感到悲傷。而且按希臘羅馬之理想人格標準,縱然那朋友是死定了也不該哭泣,哭泣是弱者的表現。

為給耶穌之哭泣找到夠偉大的動機,天主教現用中譯聖經在註解上說:「耶穌的感傷難過,不只是為同情她們姊妹二人的悲傷,而且他也想到死亡給人(類?)的悲慘;他已預見自己要受死之苦,也預見許多在場的人,因固執不信要遭受的喪亡和永死」。這等於說,眼前的事實不值得他動心。

理性是個極有用的能力,使人能夠穿透現實之表層,看到深處和遠處,因而使行動有個計劃,能更有效地改善現實。只憑感受引發的本能反應,乃是毫無效果的騷動,可能反而使處境惡化。然而理性也是個破壞和虛化能力;深遠見地多次等於再看不見眼前的東西,使之變成虛無。理性獨霸必然導向虛無主義。

感受和感情注意的是此時此地,焦點集中於眼前的東西。如果說理性是望遠鏡,則感受和感情是顯微鏡,把小東西的價值放大,同時使其他東西退到意識的邊緣,因而無法採取有深遠效果的行動,及正確的行動。故此開刀專家,多不敢自己給親人開刀。

由上面的分析,可知為改善現實最有效的行動,是由感受和感情運用理性而產生的行動。而偉大人格,該集最豐富的感情與最清醒的理性於一身。「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孟子)。如果眼前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一人動心,最後他可能成個殺人機器。若沒有兒童及女人的哭聲和笑聲,或無人為之動情,世界會變得淒涼蕭條。

奧斯定在母親去世時曾經哭泣,覺得自己道性不高,於是說:「假如有人認為:我在幾分鐘內哭我的母親……是個罪惡的話,希望他不要譏笑我……」(懺悔錄,一六二頁,光啟)。他對傳統基督教義之形成,是個關鍵人物。自他以後,矯情一直腐蝕著耶穌之人格的感召作用。清教徒的冷酷是有歷史淵源的;耶穌的眼淚,流不到他們的心田。(註:此文於民國7916日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發表,為《聖經今看》第 40 篇。)

(作者:劉俊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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